转眼,年夜又至,家家鞭炮齐响,笑语欢声。
半夜,千岭岩在门口,看到千家那副“千家齐心卫道”、“万户合力除魔”万年不改的门对,暗暗发笑。
帝香楼上,秋月儿独坐闺阁。火炉很旺,却暖不了她心里的孤凉。
一天都是十二个时辰,都有白天黑夜,每天都应该是一样的,不该有什么不同。可是节日,尤其是年这样的特殊日子,会赋予一天特殊的意义。
节日带来气氛,融于人的血肉,会改变人的心境。在这样的日子,身为杀手的秋月儿,也会让心境有所改变。以秋月儿对庞左文的了解,庞左文不会放弃今天这样的好机会,他一定会派杀手来的。
虽说有千岭岩的影队在,秋月儿这次想要自己解决,她有了一个绝对不能随便死去的理由。
门外响动,秋月儿条件反射的,伸出袖刺,吹灭火烛。
“月儿,你要休息了么?”
是千岭岩的声音,秋月儿收起袖刺,整理妆容,笑道:“没呐,风大,火烛才灭的。”
秋月儿重掌火烛,千岭岩进来,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岭岩,今日是年,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吗?”
“不是。只是,今日庞左文一定会再派杀手来,你要小心。”
“没事的。我进来之前,碰到白爷爷了,杀手已经都被他解决了,你不用担心。”
“什么?”秋月儿惊讶道:“我怎么一点儿声音也没听到?”
“白爷爷太强,你太弱,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千岭岩打开食盒,道:“月儿姑娘,我给你带的饺子,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秋月儿开心的举起筷子,当她走近食盒的时候,面色有些古怪,道:“这食盒有女人的脂粉味。”
千岭岩笑笑,道:“你鼻子真尖,这是我娘的食盒。”
“奥,原来是这样。”秋月儿不自知的呼了口气,夹起一个水饺,咬下一口,道:“真香!”
“可不,我娘亲手包的。”千岭岩笑着,自寻了一副筷子,道:“月儿姑娘,还有酒吗?”
千岭岩和秋月儿的关系,因为酒才发生变化。千岭岩一提酒,秋月儿有些脸红。
“你身上有酒气,一定是在家里喝了,怎么还喝?”秋月儿问道。
“路上冷,我喝点酒,暖和暖和身子。”
“冷的话,我把火炉挑旺了,不就行了。”秋月儿起身,去把火炉挑旺,道:“你肝胆有旧伤,酒还是少喝的好。”
“少喝点儿,没什么的。”
秋月儿挑旺火炉,坐回千岭岩身旁,道:“岭岩,我不想闻酒味,你就当为了我,今晚不喝了,行吗?”
秋月儿眼巴巴的盯着自己,千岭岩只好让步,道:“那...好吧。”
千岭岩吃了几个饺子,便觉兴趣索然,道:“月儿姑娘,时候不早了,你休息吧,我回家了。”
“岭岩。”
秋月儿站起来,叫住千岭岩。千岭岩回道:“还有事吗?”
“算了,没事,你路上小心。”
“嗯。”千岭岩披上外衣,回家去了。
次日,初一,千岭岩昨夜偷偷去找秋月儿,睡的晚些,今早睡过了头,竟然错过了去给爷爷磕头的时辰。
千岭泠狠敲千岭岩的房门,道:“千岭岩,快起来,给爷爷磕头去!”
千岭岩迷迷糊糊的睁眼,忽然发现自己错过了时辰,立刻精神,换上衣服,打开房门。
千岭泠气呼呼地站在千岭岩房门前,道:“你这家伙,自己误了时辰,还害我跑一趟腿,真不是个好东西。”
“昨天睡晚了,抱歉。”
“你昨天不是最早离席的,说回来睡觉吗?怎么还睡晚了?”
“啊...没什么,”千岭岩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急忙转移话题,道:“那个,爷爷该等急了,咱们快走吧。”
千岭岩急匆匆的走了,千岭泠看着千岭岩的背影,自语道:“古怪。”
千岭岩到了大堂,给爷爷磕头,爷爷千真一笑笑,给了千岭岩一个大大的红包。
千岭岩笑嘻嘻的接过红包,站退一侧。千岭岩左顾右盼,没看到缘千玉,脱口而出问道:“三叔他们呐?”
众人急忙那眼睛剜千岭岩,千岭岩才意识到自己失言。
三叔千道明虽然住在千家,而且为千家出了不少力气,但这并不代表千道明已经原谅了千真一把自己赶出家门,千道明对这件事一直都是耿耿于怀的。
千岭岩赶忙闭了嘴,尴尬的站在一旁。
千真一叹了口气,千道宗插言道:“父亲,不如我去让三弟过来?”
千真一摇摇头,略带怒意,却多含无奈地说道:“他爱来不来。他不来,难道还要我这个做老子的去求他吗?”
千真一道:“既然岩儿也来了,你们都散了吧。我们老头子、老婆子喜欢清静。”
“是。父亲(爷爷)。”
大家出了大堂,千岭岩去找千道玄,道:“父亲,三叔他们去哪了?”
“说是出去郊游了,大冬天的还郊游,谁信呐。都知道他是跟老爷子闹别扭。”
千道玄递给千岭岩红包,道:“你要想找千玉,今天就别打算了。”
“嘿嘿,什么也瞒不过你,爹。”
“岭锋他们要和岭雪一起出去,你不跟着转转?”
千岭岩转头一看,见千岭雪、千岭锋、黄莺还有千岭泠一起向自己走来。
千岭锋笑道:“岭岩,一块儿出去玩吧。要不然就我一个男人,这三位大小姐买的东西可够压死人了。”
“行,等我洗漱一下。今早急着来给爷爷磕头,连脸都没来的急洗呐。”
千岭泠玩笑道:“你是急着来拿红包吧。”
众人哈哈大笑,千岭岩也赔笑,道:“可不是,不然别的事,我也不这么上心啊。”
按照往年的情况,爷爷给的红包里有一百两银子,父亲给的有五十两,千岭岩打开红包发现今年照旧。
千岭雪、黄莺还有千岭泠三人都是女孩子,喜欢衣服、饰品、脂粉,她们三人有一股恨不得花光所有红包里银子的势头,让千岭岩直冒冷汗。
从早上逛到下午,千岭岩偷偷向千岭锋吐苦水,道:“还没完吗?早知道,就不跟你出来。”
千岭锋笑道:“这就坚持不了了?和你说,这才刚开始呐。”
“唉,哥哥,你说她们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劲头啊?”
“在咱们千家,女子从来都是当男人拿来使唤,平时不是出任务就是接悬赏,根本没有机会出来玩儿。她们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出来,就不准人家发泄发泄?”
听千岭锋这么一说,千岭岩深觉有理,也不再埋怨。
千岭岩看着那三个女孩儿开心挑选发钗的样子,自己也替她们开心。
这时候,千岭锋喊了千岭岩一声,“哎,岭岩,那个穿黑袍的男人怎么总往这边儿看?”
顺着千岭锋的眼神看去,千岭岩见在街道角落一旁有一个黑袍男子确实鬼鬼祟祟的。
黑袍遮住男子面容,千岭岩看不清他什么样子,千岭岩心道,若是你不开眼,敢找我们千家女眷的麻烦,你什么模样也不重要了,反正你最后一定变猪头。
千岭岩这么想,不料那黑袍男子真的不开眼的向千岭雪她们走去了。
千岭岩心道,大庭广众,我们千家的两个大老爷们儿都还在这儿站着,你就如此明目张胆,拿我们千家的爷们不当人,是不是?
千岭岩恶狠狠地和千岭锋说道:“哥哥,你看那混蛋过来了。他要是真的敢惹我们千家的姑娘,你可千万别留手,不把他打成猪头,咱们可不算完。他奶奶的,这混蛋,当咱们俩是摆设呐。”
“嗯。”千岭锋道:“你放心,我早就准备好了。”
黑袍窜过来,千岭雪见到黑袍面色有异,千岭锋便聪明的没有动手,他刚想拦着千岭岩,千岭岩就窜上去了,拦都拦不住。
千岭岩冲过去,一把拉住黑袍的袍子,用力一拽。黑袍后翻,解去千岭岩一拉的力道。
千岭岩嘲讽道:“哦,你小子还是个练家子!”
不等黑袍落地,千岭岩出手又快又狠,自上而下,一拳打在黑袍脸侧,把他轰在地上。黑袍撞到地上,千岭岩紧接着一脚踢在黑袍小腹,黑袍滑行数丈,滚在地上。
千岭岩得意的甩甩头发,却听到千岭雪骂道:“千岭岩,你疯了!”
千岭岩转身,看到千岭雪恨不得要杀了自己的样子,一阵心惊肉条。
千岭雪恨恨地向黑袍走去,把黑袍扶起来,关怀道:“维其,你没事吧。”
常维其哎呦哎呦地挤出笑容,道:“千岭岩,你小子手劲真大。”
千岭岩一看黑袍是自己的义兄常维其,也傻了眼,道:“维其,怎么是你?我还以为你是流氓呐。”
千岭雪骂道:“千岭岩,你这个混小子,能不能看准点儿?长你这样,才像流氓,好不好?”
千岭岩满腹的委屈,向千岭锋说道:“哥,不是说好的一起上吗?你咋不上呐?”
千岭锋道:“你没看到岭雪姐姐看到维其的眼神吗?明显是个熟人啊。”
“我被岭泠挡住视线了,没看到啊。”
千岭泠道:“明明是自己眼神不好,怪别人算什么本事。”
“好吧,是我的错。可是哥,你咋不拦住我呐?”
千岭锋道:“你窜的比兔子还快,我咋拦啊?”
千岭雪不理千岭岩耍宝,和常维其说道:“维其,你怎么来了?”
常维其道:“我来看看你。”
常维其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道:“雪儿,这是我给你买的簪子,你看看喜欢吗?”
常维其送的簪子金纹翠珠,大气又不失雅致,千岭雪是真心喜欢。
千岭雪道:“维其,我很喜欢,谢谢你。”
常维其笑笑,“你喜欢就好。”
“维其,你来了,就不走了吧?”千岭雪患得患失的问道。
常维其不语,千岭岩插言道:“维其,你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常维其道:“我在外面发展自己的势力,主要是走镖,还有接斩妖士的悬赏,如今我手下已有近百人了。”
“短短几月时光,就有近百人的势力,可以啊。”千岭岩赞道。
常维其道:“说来惭愧,这多亏了你大伯财力和人脉的支持,不然我也做不成的。”
千岭岩道:“那也得益于你有这个本事,若你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大伯就是再怎么帮你,也没用不是?”
千岭雪道:“维其,你回来不好吗?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千岭雪的这句话,常维其很难回应。
千岭岩道:“岭雪姐姐,我觉得还是让维其走比较好。伯母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觉得天下的男人,都没有一个配你的。维其要是没有什么什么能打动伯母的地方,她是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
千岭雪既想要和常维其在一起,又害怕母亲反对,一时陷入两难。
常维其思索片刻,道:“岭岩说的对,雪儿,目前我不能留下。”
千岭雪叹口气,也不知道是什么态度。
千岭锋道:“不如你们两个去走走,散散心。许久不见,你们肯定有很多话,要和对方说吧,我们就不打扰了。”
千岭雪和常维其觉得有理,欣然接受千岭锋的意见。
在二人离去之前,千岭岩把常维其拉到一边,道:“维其哥哥,你不要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打动大伯母,这完全不切实际。你只要建造一个能给雪儿姐姐遮风挡雨,不让她吃苦的地方就好了。”
常维其点点头,和千岭雪一起离去。
不出意料的,最终,常维其还是离去了。
千岭雪走后,黄莺和千岭泠兴趣缺缺,也不想继续逛街,便和千岭锋和千岭岩到酒楼吃过晚饭,回家去了。
吃完晚餐,天已经黑了。千岭岩等四人闲走在回千家的巷道,消化腹中的食物。
暗夜之中,千岭岩听到有动静,轻声提醒道:“大家小心。”
刚转过年来,夜晚又黑又静,千岭岩夜间视力极好,他一眼看到巷道拐角有一个小子。
这小子个头还没长全,十三四岁的样子,他身上脏污,模样狼狈,在夜色之中回首一望,让千岭岩看清了他的脸。
千岭岩一看到这小子,杀气蹭的就窜上来了。
千岭岩怒目而视,喝道:“吴令琪,你还敢来千家,找死!”
千岭岩一闪,便站在了吴令琪身侧,吴令琪想跑,却被千岭岩提起衣领,拎了起来。
吴令琪被千岭岩拎起来,虚弱的他毫无还手之力,咳出口血来。
千岭岩嘲讽道:“好小子,你负了伤,还敢来千家找麻烦?你也别怪我心狠,你冲我娘出手,还差点儿害死了岭泠,我今天就送你去见阎王。”
千岭岩抬起左掌,火焰缠于掌上正对准了吴令琪的脑袋。
“岭岩哥哥,住手!”
千岭泠喝止,千岭岩没有急于动手,却也没散去掌上的火焰。
吴令琪虚弱的喘着气,身上的血滴答滴答滴落在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岭泠,你为什么阻止我?”千岭岩问道。
“岭岩哥哥,我能听得出来你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就不要杀他了。”
“岭泠,他可是差点儿害死你啊。”
千岭泠笑笑,道:“岭岩哥哥,你也太敏感了。当时我只是昏迷了几天,醒过来,不是一点儿事也没有吗。既然我没有事,你就不要杀人了,他还是个孩子。”
千岭泠转过头来,看着千岭锋道:“哥哥,你也帮着说几句话啊。”
千岭锋稍微侧首,和黄莺相视,二人目中皆都流露出无奈的神色。千岭泠昏迷的时候,没有意识,可千岭锋和黄莺却是什么都知道的。当时,说千岭泠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也不为过,若不是千岭岩六个日夜不眠不休,寻来噬心草,千岭泠哪里还有命在?
千岭锋不说话,黄莺目光躲闪,千岭泠心道,大家怎么都怪怪的?
“岭岩哥哥,你们就不能把误会说开吗?”
“岭泠,那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是他死活不信我的话,一口咬定是我杀了他娘,还对我娘出手,我今日一定要杀死他。”
吴令琪被千岭岩拎在手间,虚弱的开口,道:“千岭岩,现在我相信你不是杀我娘的凶手了。”
吴令琪绝望地苦笑,千岭岩眉头一皱,道:“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不会杀你了吗?”
对千岭岩的话,吴令琪没有任何的回应,似乎是不在乎千岭岩是否会杀他。
千岭泠道:“岭岩哥哥,既然他已经相信你不是杀他母亲的凶手,他也是因为爱他的母亲才犯下错事,而且我和二娘都平安无事,你就放过他吧。”
“岭泠,你错了。他犯下错事,不是因为他爱他的母亲,他完全只是想要报复而已。”只有这时候,吴令琪的目中才有了一丝波动,千岭岩继续说道:“这小子的母亲,我见过。她淳朴、善良,毫无保留地爱着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如果他心里还有对母亲一丝的印象,一丝的挂念,他就不会对我娘出手,因为我娘也是这样的母亲啊。他会犯下错事,只是因为他想看我痛苦,为了报复。他已经完全忘记他的母亲了,忘记他母亲曾经为他做过什么,忘记了他母亲教他的仁厚善念,甚至他连他娘是什么样子都忘记了吧。”
没有哭声,泪水却从吴令琪的目中滴落。因为吴令琪发现正如千岭岩所说,不知从何时,他已经完全忘记母亲的模样了,在他脑海里留下的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