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然慌慌张张地随郑塬去了医生家里。青箬打过针后烧退了不少,逐渐清醒了过来。老医生的媳妇正忙着给她额头和手上擦伤药。
“姐!”卢然看到青箬浸着血渍的额头和苍白憔悴的脸,痛从心生,叫了一声后眼圈就红了。
“然然,总算找到你了。别哭,我好着呢。”青箬激动而欣慰的看着卢然,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她往四周瞥了一眼后,接着说道,“郑塬,把包拿给我。”
郑塬把包递给青箬,她翻了一阵子后拿出那枚红色平安符。由于青箬的包防水效果不好,经雨水冲侵袭后,平安符潮腻腻的,但颜色却更为鲜亮了。
“然然,拿着,这个是在城隍庙为你求的。我就说这个有用的,现在不是找到你了?”青箬拉起卢然的手,把平安符放到她掌心里。由于触碰到磕破的伤口,一时间钻心的痛,青箬微微皱皱眉,强忍下去,展颜给了卢然一个明媚的笑容。
“姐,你的手伤到了吗?快给我看看。”卢然发现了青箬手上的异样。
“不碍事,就咯了一下,过几天就好了。”青箬笑着抽回了手。
握着潮湿的平安符,想象着青箬和郑塬为寻找自己所经历的一番波折,卢然百感交集,泪眼婆娑地望着青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当晚青箬、郑塬都宿在了海生家里。由于两人路上把几乎所有的钱都赔给了送他们来红谷洼的师傅,红谷洼这地方又没有自动提款机,因此没钱来支付医生的诊疗费。而老医生感慨青箬和郑塬的年轻重义,又把他们当成红谷洼的贵客来看,本来就没想着收取费用。倒是两人心里过意不去,百般致谢后才随海生和卢然离开。
晚上青箬与卢然挤在一张木床上,卢然向青箬讲了关于海生的故事。
海生命运坎坷,幼年父母外出打工时遭遇车祸双双身亡,爷爷奶奶将他一天天抚养长大。当时海生爷爷海扶林是红谷洼唯一的一名教书先生,几十年如一日。海生从小读书就非常有天分,是红谷洼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然而六年前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海生,却把通知书连同这一消息一起尘封在了心底。
“姐,海生说,他拿到通知书后犹豫了很久,他心里非常想走出深山,去外边上大学,去看看梦想中的象牙塔是什么样子的。但他知道,大学的高额学费对他年迈的爷爷奶奶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那个夏天,海生每天都在辗转反侧和痛苦纠结中度过。作为一个热血小伙,他心里有着狂热的走出深山、追求知识的愿望,但孝心又让他不忍爷爷奶奶为其背负巨额债务。更不幸的是,那个夏天,海生的爷爷多年的宿疾强势发作缠绵病榻,海生便主动请缨代爷爷给村里的孩子们上课。爷爷的病一直不见好,海生却在这个过程中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放弃求学,接替爷爷做一名乡村教师!
那张通知书被海生牢牢地藏了起来。海生爷爷虽然不相信孙子没有考上学,但毕竟解决了红谷洼的教育后继无人的心病,便也默许了海生的决定。
海生留在红谷洼教书的第二年,海扶林被病魔带走了。临终前,他牢牢抓着海生的手,说道:“生啊,爷爷对不起你,爷爷早就知道你考上了,但咱村没有人肯做教书匠,有点文化的也都到外边打工挣钱去了……你是个懂事儿的好孩子,以后就委屈你了,爷爷有你这样的孙子,很骄傲,没有遗憾了……”
海生从此彻彻底底地留在了红谷洼,每日对着淳朴孩童和连绵青山,看日升月落。曾经有位来红谷洼采风的摄影记者,听说海生的故事后愿意资助他读大学,但海生想到自己走后没有人再给孩子们上课,便婉言谢绝了。
“姐,我喜欢红谷洼这个地方,没有外边的世界那么吵。这儿的人都对我挺好的,也都希望我留下来和海生一起教书。他一个人既要做农活又要上课太辛苦了。我……我想留下来。”卢然柔声说道。
听了海生的故事,青箬已经百感交集;这会卢然又说想留下来,青箬心里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可以是可以,就是这里的生活条件太艰苦,怕委屈你了。”
“姐,其实这半个月以来是我心里最宁静的日子,很多烦恼都没有了,好多事情也一下子想通了。我不习惯城市里边那种喧嚣的生活,也害怕外边的人那么精,总想着算计来算计去的……”
青箬知道从小被亲生父母忽视、尝惯了世情淡薄的卢然,喜欢红谷洼这个人际关系相对简单,有一点世外桃源意味的地方并不意外。人各有志,既然她已经决定,就随她去吧。
“然然,你想好了就行。不管在哪里,姐姐都希望你平平安安的。以后一定要主动联系我,这次你十几天没消息,我都快急疯了。”
“姐,对不起,我也是一时想不开耍小孩脾气,以为郑塬你们都不在意我了,甚至打算自生自灭。后来在山上碰到海生,他从小父母就去世,比我惨多了,还能那么乐观地面对生活……我想着反正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一冲动就随他来红谷洼了。姐,早知道你们这么在乎我,我肯定跟你们联系了。”卢然轻轻地抱了抱青箬,以示歉意。
“然然,你怨郑塬吗?”青箬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她不想让卢然一直背负心结。
“我从来没怨他,来了红谷洼之后更不怨了。其实回想起来,他一直算是个哥哥的角色,从来都不是我男朋友。仔细想想,我对他的喜欢,可能也只是一种对亲人般的依恋,毕竟他照顾了我很多。以后我就彻彻底底把他当哥哥。”
卢然的话说得很真挚,青箬会心一笑,彻底放心了。
“姐,有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黑暗里,卢然突然问道。
“说吧,别吞吞吐吐的,我们都这么多年的姐妹了。”
“郑塬……他还是很喜欢你的,他舍友说他做梦常叫你的名字。”
青箬心里轻颤了一下,这话他听杨冠超说过一次。
“姐,你对郑塬……”
“我跟他早已经是过去式了,”青箬打断了卢然的话,“然然,这事以后不要再提了。早点睡吧,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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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箬和郑塬在红谷洼停留了几日,好在没有伤到筋骨,伤口慢慢愈合,不怎么痛了。红苗镇来村里的公交车也已修好恢复通车,他们便考虑带着卢然告辞了。
回去的前一晚,海生红着脸在卢然和青箬所住的房间前晃了好几圈,但一直犹豫着没敲门。
“然然,我去陪海生奶奶说说话。”心思细腻的青箬透过窗帘一角看到海生的身影时,就猜到他有话要对卢然说。
高大瘦削、眉眼清朗的海生看到青箬突然出来时一愣,上前也不是,走也不是,一时间没了主意。
“你进屋吧,然然应该也有话要对你说。”青箬对眼前这个羞涩朴实的大男生一笑,去了海生奶奶屋里。
海生敲门进去,卢然看到他来,虽说也相处了两三个礼拜了,此刻看到他的神情还是不由得脸红起来。
“然然,你明天就……就要走了?”海生这是明知故问。
“嗯。”卢然低头应了一句。
“然然,村里人的意思你都不用在意,我带你来是想让你换个地儿好好散散心,你……不用留下来。”他一字一顿地说得很用心。
卢然似乎没料到海生会跟自己说这个,颇有点讶异。
“海生哥,难道你不喜欢我留在这里吗?”
“我……不是不喜欢,是不想耽误你。这里是我的家乡,我本就应该留在这里,但你不一样。你有更好的生活选择。你现在一时冲动,以后可能会后悔的。”海生因常年做农活而晒得有些黝黑粗糙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失落。
“你不用说了,我决定的事情是不会反悔的。”即使海生嘴上说不让卢然留下来,但她也看得出他心里对自己的不舍,“再说了,我离毕业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呢。这段时间够给我决定了。”
“那好,我等你的消息……我先走了。”海生刚转过身,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然然,能认识你已经是我很大的福气了,我不求什么,你就算不回来,我也会一辈子感激你。”
感激我?卢然有点听不明白了。但还没等她开口问,海生就推门出去了。
卢然进红谷洼没几天就曾给村里的孩子们上过课,红谷洼的大人小孩知道她有意留下教书后,都早已把她当成了村里的一份子。执意在卢然、青箬和郑塬走的这天,几乎全村出动的将三人送到村口的公交站牌处。那场面就差敲锣打鼓了,让三人颇感受宠若惊。
“然然,看你都是村里的凤凰了,连我们都沾光成贵客啦。”青箬低声对卢然笑说道。
“姐,这时候了你还打趣我。”
“卢老师,你啥时候再来呀?”一个扎着朝天辫的七八岁小姑娘紧紧扯着卢然的衣角,满脸依恋。
“把学校里的事处理干净了就来,乖乖听海老师的话,我回来了给你梳更好看的辫子。”卢然捏捏小女孩的脸说道。
“老师,俺也要!”“俺也要!”其他几个小姑娘不答应了。
“好好,等我回来了挨个给你们扎头发。”
“老师,那俺咋办呢?”男孩子们摸摸头上的短发,窘迫地问道。
“你们呀,我给你们带象棋回来。”
“好啦,然然你这样惯着他们,我这不会梳辫子又没有象棋给他们玩儿的,以后可不受待见啦。”海生在一旁略带“委屈”的说。
“打扰这么多天,多谢照顾。”青箬和郑塬对红谷洼的人连声致谢。
当太阳渐渐升高的时候,三人登上了回红苗镇的公交车。村口朝他们挥手的人群,和挺拔杨树掩映里的高矮房屋,渐渐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