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到古都,卢然的兴奋劲儿在赏完兴庆公园的牡丹和古式建筑后仍未得褪减,闹着青箬他们陪她又去西安南门登上了古城墙。
此时已落日西下,残阳普照。城墙上青砖铺成的大道,坚实而凝重,一座座古香小楼,一盏盏古色灯笼,溶进天边的各色晚霞里,生出一种低调的壮观来。郁郁葱葱的树木掩映下的护城河与远处的古寺,晚风里缭绕的少许飞花,使得沧桑的历史感、厚重的拙朴气息排山倒海而来。
浸染在夕阳晚霞里的古城墙是如此的静谧安详,谁能想得到六百多岁高龄的它,曾经见证过多少故事与厮杀呢?
卢然和朱林在城墙上追逐着疯玩,拿着手机互相拍照,一会转到小楼前,一会立在灯笼下,做各种各样搞怪的表情和动作。两人蹦来跳去的,不一会就跑的远了。
青箬和郑塬并肩走在后面,脚步都很慢,夕阳落在两人的肩上头发上,把他们各自笼罩在一种金色的神秘里。走着走着,青箬以独特的家教经历打破了两人之间的缄默。
“我听然然说,你也有在外边带家教。”青箬倚在墙头,侧过脸对郑塬说道。
“嗯,大一时候的事情了,大二之后就去了苏宁电器的卖场做兼职。”
“那很好呀。”
“找点事做吧。”郑塬垂着目光,看着城墙外落絮飘洒下的护城河,他似乎有很多话想到青箬说,却又哽住了喉。
“然然是个好女孩,谢谢你照顾她。”青箬突然说道。其实,刚见面不久,她就从卢然看向郑塬的目光中感觉出了她喜欢的人原来就是郑塬。认识那么多年,青箬对卢然的一举一动都很了解。也是了,去年“五一二”地震的那天,青箬手忙脚乱地拨通郑塬的电话后,他是提到了卢然去宿舍楼那里找过他。青箬不知道卢然什么时候喜欢上的郑塬,可是她明白,在经历生死冲击的时候,人心里的感觉最为真实。
青箬又想起了元宵节那天的孔明灯。她的卢然,眼神那么的澄澈,态度那么的虔诚。对于卢然来说,那天放飞的是与郑塬走到一起的殷切期盼;对于此刻的青箬来说,则是她与过去告别的又一个提醒。不管甘不甘心,不管是否再有遗憾,她与他,注定成了平行线。此生,再难有所交际。
“嗯,她确实是个好女孩。”郑塬眼神迷蒙地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木,幽幽地答道。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因为再说下去,或许就是承诺。而他,不能轻易承诺。虽然,他懂得青箬的意思,也深知卢然对自己的感情。去年卢然至亲至爱的奶奶去世,他受青箬嘱托送她回家的时候,这个姑娘在长途汽车上靠着他的肩,脸上挂着疲惫的泪痕昏昏睡去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依赖。可是,她终究不是青箬。郑塬想着,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
就在两人又要再次沉默下来的时候,一阵黯哑苍凉的埙声飘来,声音断断续续、飘渺苍茫,似乎来自天外。吹的,恰巧是青箬的手机铃声,林海创作的《琵琶语》。这是青箬第一次听到用埙吹奏这首悱恻缠绵、苍凉悠远的曲子。几乎同时,她和郑塬向埙音飘来的方向找寻。
说实话,这首曲子吹的并不是很熟练,但是青箬和郑塬都感觉到一种直击心灵的力量,这股力量里蕴藏着无尽的失落与忧伤,似乎吹埙人刚经历了一场极大的伤心事。可能是因为对方的曲子恰好是自己最喜欢的《琵琶语》,所以青箬不由得生出一种亲近感,也不由得同情起吹埙人可能的遭遇来。
走了好一会儿之后,青箬终于看到了吹埙人。出乎意料,对方既非一个暮年老人,又非一个瘦弱姑娘,而是一位年轻男士。他背对青箬和郑塬来的方向,身着白色长袖衬衣,黑色裤子,笔挺地立在几盏古色灯笼下。此时的夕阳已落进山坳里,晚霞染得天边一片绚烂。而这个白衣男子,就笼罩在这种绚烂里。不知道是因为疏离忧伤的埙音,还是美丽绚烂的晚霞,还是身边熟悉而又陌生的郑塬,青箬竟然产生了恍恍惚惚走在梦里的感觉。
斯人独憔悴。他到底有着什么样的伤心事?青箬产生了好奇,停止了往前的脚步。静静地看着吹埙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郑塬苦笑着,垂下双目,细细地倾听,那曲中的落寞忧伤。
在埙音的皴染中,青箬忍不住悄悄在心里填了首《摸鱼儿》:
“落花飞、沙洲孤鹜,堪问老翅寒暑?
天南地北相思苦,杨柳晓风暗度。
悲流水,惜残红,梦枕三秋空辜负。
山林有预,看风卷云舒,万里竹影,卿卿从此赴。
烟草盛,醉听当年埙语,残阳城头低伫。
沧海桑田应叹嗟,华发几世凄楚。
绝音书,斩尺素,黄昏抛酒断肠处。
落日渡口,只留我、未许檀郎归去,万般随尘土。”
不知过了多久,吹埙人似乎感觉到了身后有人。他停止吹奏,收起雕刻得很精致的葫芦埙,缓缓转过身来。一张很俊朗的脸,浮现在暮色流光里。
“江凯哥!”白衣人刚转过脸,青箬便认出了他。
吹埙人正是江凯。他上次着实被何青华那句“青箬她不喜欢你,但凭这一点,你就永远比不上杨冠超”给刺激到了。本来不喜欢喝酒的他,那日与何青华分开后去喝了个敏酊大醉。最后还是王素秋打电话找到他,又叫人帮忙把他弄回家去的。王素秋跟何青华通话后知道了江凯醉酒的原因是因为青箬,便大大恼火,等江凯酒醒后指责了他半天。
江凯心中烦闷,既得不到青箬的感情,又被母亲所不理解。于是常常在下班后,登上古城墙吹埙。这埙,是三年前他在一个细雨潇潇的秋日午后,登鼓楼的时候巧遇一位摄影师,被他的埙音和他背后可能的故事所吸引,近前攀谈,求他教自己的。江凯人聪明,记性又好,一个下午就掌握了吹埙的方法。
“每当很想一个人又无法靠近她的时候,我就吹埙,希望她可以听得到。”这是当时那名年轻的摄影师对江凯说的话,他记得很牢。可惜,摄影师终究不肯向江凯讲他的故事。江凯看的出他心中所承受的巨痛,本又不是很好奇的人,便也没有勉强。然而,两人从此也再没有遇见过。
看到青箬,江凯脸上原本凝聚的忧伤落寞迅速散尽,取而代之的是如往常一般温和的微笑。然而,他那瞬间呈现的感伤,还是被青箬收在眼底。
“青箬,今天又见到你了,真巧。”江凯手里握着埙,缓步走来。
“江凯哥,这是我高中同学郑塬,来西安玩的。”
“你好!”江凯和郑塬互相打了招呼。因为青箬的缘故,两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难兄难弟,但他们都并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江凯哥,真没想到,你会吹埙。”青箬眼神中充满敬佩与讶异。
“我三年前在鼓楼遇见了一个摄影师,他吹的就是这首《琵琶语》,我就跟他学了。不过练习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吹的很好。”江凯双眼微醺,放佛沉浸在一段往事中。
“已经不错了,埙很难吹的。”其实青箬很想问江凯为什么如此忧伤,但她张了张嘴,没有问。
“姐,郑塬!”卢然的高声喊叫,划破了埙音落下后仍氤氲四散的苍茫悠远。侧过头,青箬看到卢然正拉着朱林的手,从城墙的另一头挥着手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