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箬,你手机响了。生号,归属地是郑州。”
青箬正在阳台上洗头,听到“郑州”二字,便迅速地把头发从脸盆里拔出来,用毛巾匆匆一裹,接过朱林递过来的手机。
“哈哈,不会是你的塬帅吧,看把你急的。”朱林诡谲地看着青箬,为自己洞穿死党心里的秘密而得意不已。
“切,不多嘴没人当你是哑巴。”青箬凶了朱林一下,眼睛里却流露着万般惊喜。
2005年2月14日,高中开学的第一天,也是西方的情人节。当青箬搬着书离开实验班的时候,给郑塬写下“三年之约”。今天是2007年10月16日,2年零8个月。却一直没有半点回音。
即使在复习高考最紧张的日子里,青箬也仍满怀期冀地希望收到来自郑塬的哪怕一星点儿的回应。只要郑塬一句话,青箬愿意等他三年,五年,十年。可是,郑塬一句话都没有。两人在路上相逢的时候,也只是对视几秒,片语未有。青箬的心慢慢变得荒凉。她是个执着的女孩,却没有不顾一切去轰轰烈烈追求爱情的劲头。她无法面对妈妈失望的眼神和爸爸沉重的叹息,也没有胆量去问郑塬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路上偶遇的分秒时光里,她也始终无法从郑塬复杂的眼神中读出什么。
他始终不言语,所以她始终不懂。
她只有一腔牵挂,梦里醒时柔肠百转,关于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关于一段残缺的故事。
而今天,真的是他吗?高中毕业后,她听曹筱彤说郑塬虽高考成绩不错,却没填好志愿,第一志愿人民大学落败后,被第二志愿Z大录取。而Z大,正好坐落于郑州市。
“喂?”青箬的声音微微发颤。
对方沉默。几秒钟过后,仍是沉默。
“喂,谁呀?”青箬再次询问。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清脆的爆笑声。而青箬在听到这阵笑声的时候,表情瞬间凝结,毛巾从头上滑落在地,头发上的水珠一串串地滴进衣服里。
“青箬姐,是我啊。听出我声音了吧?哈哈,我开学就带了两份家教,终于挣够钱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手机。刚才是逗你玩呢,看你能不能猜到是我打的。你可好吗?青箬姐,青箬姐,你咋不说话啊。”
“奥,然然啊,谁让你捉弄我来着。接起电话你不讲,我不说话了你就讲个不停。我还没对你兴师问罪呢。知道错了没?”青箬拿着手机,上衣的白色t恤衫被头发上的水渐渐打湿。
“姐,我知道啦。以后再不敢了,这是我号码,你可存好了哈。姐,你猜我去家教中心报名的时候遇到谁了?”
“谁?咱同学我可想不起来还有谁在Z大。”青箬故意绕开郑塬。
“是郑塬啊。原来他也在Z大,还跟我读一个专业。不过不在一个班。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你说奇怪不,他成绩那么好,怎么沦落到跟我一个学校了?”
“郑塬?”青箬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忍不住心跳加速。
“对啊,是他啊。”
“嗯,他被Z大录取的事情我听筱彤说了。”
“姐,我自作主张地把你号码给他了,你不会怪我吧?”
“他问你要的吗?”
“不是他要的,之前你们不是在一个班吗,我觉得你俩还算熟啊,就给了他你的号码。同学多联系总归没错的吧。”
“嗯,也是。”青箬顿了顿,移开话题,“对了,然然,你现在身体怎么样?胃好的吧?”
“好的很呀,你看我现在除了上课,还能带两份家教。厉害吧?姐,你呢?在学校都做什么呢?”
“我啊,被学姐们哄骗,加入了声名狼藉的学生会,还有个松松散散的摄影爱好者俱乐部。”
“奥,学生会和摄影俱乐部有意思不?”
“我个人比较喜欢摄影俱乐部。”
“姐,你那么喜欢写诗作赋,怎么不进文学社啊?”
“我倒是想啊,但我们学校是著名的理工院校,文科只是无伤大雅的点缀。统共也没几个文科生,更没有人来捣弄文学社。”
“那可惜了。姐,你这会在干嘛呢?”
青箬这才意识到浑身冰冷。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姐,你是不是着凉了啊。”传来卢然关切的声音。
“没有啊,然然,你好好照顾自己哈。我头还没洗完呢,过后再打给你吧。”
“姐,原来你在洗头啊,你怎么不早说啊。那赶紧挂了哈。你也把自己照顾的好好的,你一直都那么瘦。”
“知道了,拜拜。”挂掉电话,青箬的心如同冰冷的身体一样,在黑暗里缓缓下沉。她抓不到一根救命稻草,甚至连一粒尘埃也抓不到。
原来,郑塬知道她的号码。原来他知道!可是,他终究还是不肯联系她。
青箬不记得自己如何洗完了头,之后神情麻木地吹着头发,以致发丝卷入电吹风,闻到一股烧焦气味儿的时候,她才猛然地清醒。
朱林看到了青箬脸上的酸楚,轻轻拍拍青箬的肩膀后,背着书包走出宿舍。
青箬生病了,低烧,咳嗽,重重的黑眼圈衬得眼睛大的吓人。朱林扶着青箬去校医院打点滴,一连几天不敢提郑塬。
青箬病好的时候,撑着天蓝色的伞,徘徊在校园悠悠长长的梧桐道上。十月下旬,秋凉更重了一层。法桐油绿的叶子开始变黄,在潇潇秋雨断断续续的打击下,旋旋飘落。叶子粘在沥青铺就的道路上,混着细细淙淙、似浊非浊的水流在脚下绵延。青箬却害怕踩痛了这些叶子——即使是委顿了,凋谢了,她还当它们仍有残喘的生命气息。就像郑塬之于她,即使是音书绝歇,醒着梦里,高高瘦瘦的影子若隐若现,从不消泯。
青箬悲伤地发现,她的心已经被打开了一道缺口,住进去一抹影子,从此再无法缝合。即使青春辗转,岁月流逝。
郑塬,为什么?为什么你选择逃避。她只想要一个答案,仅此而已。哪怕,等到的是否定,等到的是放弃,她也想他亲口给一个答案。哪怕,他们的故事注定是残缺的,遗憾的。
如果没有那个光影明灭的夜晚,没有出现在铁门外的他,没有黑夜求医路上的保护,没有故意做错题的陪伴,没有那些夹在书页间的诗文……如今的青箬会不会少一些遗憾与落寞呢?
然而时光永远学不会怜悯。它习惯给人开玩笑,让对的人在错误的时间地点相遇,或者让错的人相遇在对的时间地点。
青箬斜着雨伞,砥砺着那片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的风。想着心事,躲避着在道路上横七竖八的梧桐叶子。
突然,随着一声沉闷的碰撞和一声男音的惊呼,青箬回头看到一辆倾斜在地的自行车和一个正从地上爬起来的戴着眼镜的瘦削男生,男生的裤子上水迹斑驳。地下一大片梧桐叶子辗转破碎。
“同学,你怎么走路的啊?不好好的走,干嘛突然拐弯?”眼镜男满眼不悦。
要告诉他我是为了躲避可怜的梧桐叶子而突然“变道”吗?青箬开不了口。只愣愣地站在原地。也忘了道歉——毕竟,眼镜男是为了不撞到她而自己跌倒。
“算了,不跟你计较了。以后注意着点。”眼镜男扶起自行车,一瘸一拐地离开。
“你受伤了吗?没事儿吧?”青箬回过神来的时候,眼镜男已经在十米开外。
“死不了。”声音湮没在秋风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