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上元节大概是大祈最热闹的节日了。因新春正值太后崩逝忌日，自永安五年起，举国上下便为了守国丧而放弃了新春欢庆，而离新春不远的上元节便成了举国庆贺新年的好日子。宫中自皇后掌权之后，像上元宫宴这种事情便一概交到了年幼的红长公主手中处置，皇后放心，又有着六尚宫局协理，这七年间倒还真是没出过半点乱子。
事情是早半月前就定好的，红只稍微将宫宴的座次改动了一番，帝后同处于上首，皇子后妃次之，百官再次。其它也不外乎就是喝酒吃饭歌舞助兴，费不了多少心思。
“长公主，左丞相此次想带着丞相府大小姐进宫，不知这大小姐的座次……”福尚宫一面翻看着红更改过的单子一面问道。
左丞相殷万里位高权重，向来是皇帝倚重的肱骨之臣，皇帝在野时，殷家大有权倾天下之势。都城以殷为名，也是因为殷都里多半居住的都是殷家亲信，或是受过殷家雨露恩惠的人，殷都修建之时，殷家也出了大力气才得今日殷都天下大都，百业昌盛的局面。不过皇后掌权后，更倚重于右丞相墨家的清贵势力，对殷家这般的权贵难免冷落了。
“既然殷大人有心，便将殷大小姐的位子放到太子哥哥边儿上吧。顺便去跟内务府的黄公公说一声，殷大人只怕还有礼要送父皇呢。”红轻描淡写地说着。
“是，奴婢这就去办。”
好不容易皇后娘娘松口为着元夕佳节同意将太子放出来，若是殷大小姐往太子边儿上一坐，不知道会不会……福尚宫这么想着，差点儿一头撞到了路边的男子。
“福尚宫这是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连路都顾不上看了。”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右丞相墨如彬。
“见过墨大人。”福尚宫行了礼，“着急送宫宴的单子，不注意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见谅。”
“姑姑说的哪里话。这几日忙着上元节的准备，倒是辛苦姑姑了，不知墨某可否有幸先瞧瞧宫宴上墨某的容身之处啊？”
“大人惯会笑话的。”福尚宫倒被墨如彬逗笑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大人请便。”
墨如彬接过那折子仔细看了起来。福尚宫四下打量了一番，远远瞧见了皇帝的銮驾停在御花园一角，銮驾前还立了一个眼生的红衣男子。
“大人，奴婢多嘴问一句，皇上此番回宫，除了原本的銮驾人马外，可有带回别的什么人……”
“嗯？”墨如彬挑了挑眉毛，“有倒是有，怎么了？”
福尚宫刚要说什么，便听得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尖声尖气的声音传来，皇上的銮驾朝着这边过来了，福尚宫和墨如彬忙正色退到路边跪下。
“哦？这不是右丞相么？怎么都这个时辰了还在宫中行走么？”御辇上威仪的声音传来，皇帝淡淡看着墨如彬，脸色看不出对这个年轻丞相是不满还是什么个意思，只不过语气里有几分阴阳怪气，倒失了一国之君的气度。
“回禀皇上，长公主先前坠马受伤，功课停了几日，微臣是来问长公主功课的。”
“你对公主倒是勤谨。”皇帝说，“朕瞧着你去皇后殿里的次数也不比灵歌台少，总该不是去问皇后功课吧？”
“皇后娘娘博学多才，微臣不过略知一二，怎敢与娘娘比肩。娘娘是召微臣去问太子殿下功课的。”墨如彬推诿着，心下却纳闷儿皇帝今日吃错什么药怎么抓着他就不放过了。莫不是为着太子的事情？可太子的事情跟他也没什么干系啊……
皇帝只冷笑了一声，便拂袖而去。銮驾走远，墨如彬和福尚宫这才起身，却见方才銮驾旁的红衣男子此刻立在眼前。福尚宫一瞧那红衣男子的脸，霎时顿住了，她自命见过天下许多俊秀男子，别的不说，单说宫里头右丞相墨如彬，白飞烟老将军幼子白浅，这一文一武两位都是貌若潘安，就是近日在灵歌台见着的那位魏公子，也是惊为天人。可就算这样，这三人的容貌加起来，那风姿竟比不上眼前红衣男子半分！只见那男子红衣如火，黑发如墨，眉眼间每一寸表情都风月无边，竟让福尚宫看痴了。
“这位姑姑？姑姑？”红衣男子见福尚宫看痴了，好心把福尚宫“喊醒”，“这位姑姑没事吧？”
“没，没事。”福尚宫惊醒过来，有些尴尬。
旁边墨如彬倒是没事儿人一般大方问红衣男子：“你怎么被皇上逮到了？”
“失策了，前几日得了个宝贝，本来想在醉月楼炫耀炫耀，不成想在醉月楼遇到了微服私访的皇上，皇上一掷千金要买下那宝贝，我一时大意就……”说到此处，红衣男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说吧，你这回又偷了什么？”墨如彬冷冷问。
“没什么，只不过偷了件云鸾衫罢了。”红衣男子轻描淡写地说。
“云鸾衫？！”听见这三个字墨如彬和福尚宫都是一惊，那云鸾衫不是别的，竟是皇后最贴身的衣物！
“你不要命了？！皇上要是认定了你跟皇后娘娘有私情……”墨如彬被气到吐血，怎么会有这种人，偷完别人老婆的肚兜还去人家面前炫耀，对方还是皇上，这不是找死么？
“安心啦。我这不是好生活着么？而且皇上还开恩准了我以后在皇后娘娘跟前行走。今后我就是皇后的人了。”
“你又怎么骗皇上了？”
“别说骗这么难听嘛，我只是说我和墨大人一样，是皇后娘娘近身的鹤官。”
“风醉月！你想死不要拉上我！”墨如彬气急，抬手就想给这红衣男子一拳，只是对方太过灵敏，一下便躲开了。不错，这红衣美男子风醉月，正是天下第一青楼醉月楼的掌柜。世人皆知这醉月楼老板容貌俊美、家财万贯，却鲜少有人知道他有做梁上君子的癖好。江湖上只知道有个风流成性的飞贼，人称风月公子，与天下第一楼的关系非比寻常，时常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被偷出，放在醉月楼拍卖。不料此次他竟毫无声息潜入了内宫，内宫守卫八千，竟无一人察觉，可见风醉月轻功了得。
“怎么？难道你做的不是鹤官的差事？”风醉月倒一脸无辜。他自幼与墨如彬相熟，却没听墨如彬说起过他入仕后封了什么官职，只听墨如彬时常出入后宫，这墨如彬不懂医术也不会武功，总不可能是来当了太监吧？
再说这鹤官一职，本是太后生前豢养男宠的位分，太后崩逝后，便也无人再提起。如今墨如彬能入得皇后寝殿，可不就是……
一旁福尚宫笑的直不起腰：“墨大人是当朝右丞相加太傅职，怎么成鹤官了，皇后娘娘知道了可要笑死了。”
墨如彬一头黑线，这下子可真是被风醉月这小子害死了。帝后这些年虽然不睦，可皇后毕竟是皇帝正妻，难不成皇帝会放着别人给自己戴绿帽子？且还有着皇后的云鸾衫，这下更是说不清。
“安心啦老墨，有你贵妃姑姑在，皇上过会儿就忘了这事儿了。”风醉月满不在乎。
飞鸾阁。
皇后坐在案前，手中朱笔在折子上勾勾画画。皇帝回来这几日了，送到她手上的折子却不见少，不过有关军情的折子却在送到飞鸾阁之前提前被抽走送去皇帝跟前了。此番回宫，皇帝大有想收权理政的意思，朝中老臣也纷纷上书情愿，要求皇后退居后宫。
我替你打理的江山，你这样不劳而获，是不是想的太美了？
“娘娘，月贵妃身边的如意传来消息，说皇上今日传召风醉月了。”飞鸾阁的掌事大宫女穗雪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首禀报。
“哦？”
“如意说，风醉月按着娘娘的吩咐说了那些话，皇上看着虽然生气，却没什么罚他的意思，月贵妃劝了几句就完了，午后，皇上下了旨意，让风醉月正式以鹤官身份到飞鸾阁做事。”
“他倒当真不在乎了。”皇后放下手中的朱笔，心里与皇帝最后的情份也在此刻耗尽，“罢了，命人打扫个地方给风醉月安顿。”
“何须娘娘如此劳烦。”正说着，一袭红衣飘然而入。风醉月几步晃到了案前眯着桃花眼与皇后对视着：“皇上都下了旨意，微臣与娘娘同住岂不是理所应当？”
“你们都下去。”皇后摆手遣退了殿里侍奉的宫女太监，“你倒是怪得寸进尺的。”
“娘娘说过，事情办的好有赏，如今臣要的封赏不过分吧？”风醉月说着，寸寸靠近了皇后的面容，他鼻息带着淡淡草木清香，仿佛雨后空谷幽兰，吐息间撩过皇后鼻尖脸颊，眼神似是有千万分情意直射入皇后眼底。
若是皇后定力不够，此刻只怕早就俯首称臣了。
可惜皇后不但没躲，更是连半分脸红心跳都没有，甚至还颇有兴味地伸手挑了风醉月的下巴，视线沿着风醉月的面容轮廓打量了一圈：“果然是一副好皮囊。”
“娘娘真是无趣。”风醉月对皇后的反应颇为失望，“不知娘娘此番设法把在下弄到宫里，究竟所谓何事？”
风醉月何等聪明的人物，怎么会不知这一切都是皇后布的局呢？就连醉月楼这个天下独一的烟花之地背地里也都布满皇后的暗桩，引他偷入大内，大抵还是皇后放水，八千禁军，他风醉月就是长了翅膀也不可能来去自如。安然无恙被皇帝带回宫里，又有人传信教他说了那么些话，他便更肯定了。
“你倒聪明。”皇后收了玩味的表情正色道，“吩咐你来，是想问问皇帝这几年在外头的动静。”
“这种事情，月贵妃仿佛比草民更清楚些。”
“不清楚就去查，本宫不养无用的人。”皇后轻轻说着，眼神却飘向窗外，飞鸾阁的背后是太极殿，太极殿的背后是冷宫。冷宫有多少莫名其妙死了的男男女女她已经不记得了，在宫里活这几十年，谁能不狠毒？谁敢不狠毒？不过是多多少少的问题罢了。
月贵妃，若是她愿意，杀了月贵妃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简单到仿佛杀死一只蝼蚁。
风醉月看皇后这样子，只淡淡笑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