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
这是所有人，爬下长长的木绳梯，由岔道进入地底之后，脑海中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字眼。
不论空气、岩壁，还是地面，全都仿佛经历了一场洪水似的，雾气钻进了每一处缝隙，闷得连衣角也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们试着打开手电，电池有些接触不良，一连开了三四次，灯光才迟迟亮起。
光线照亮了墙上的标记，在黑暗中分外刺人，一些不适应的家伙连忙眯起眼来。
“这个路口往右，大概还有一公里路，大家都打起精神！”
袁伦拍着手掌，朝队列鼓劲道。
这次下来的人数足有二十个，都是平时训练比较认真的人，除此以外，还包括了三位甲士——袁伦、坎门、强森，当然也要加上青年们的老教官——亚当·阿洛伊修斯。
带这么多人手，一方面是考虑到大家的安全问题，他可不想领下的士兵“出师未捷身先死”，另一方面，则是青年们被激起了傲气的缘故。
袁伦的动员演说起到了相当不错的效果，当他话音落下，这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纷纷自告奋勇，主动要求参与地底探险。同时，这也是众人第一次发自心底地认可他、接受他作为领主的事实，而非如同往日那样，仅仅挂着一个空虚名头。
为此，他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每隔一段时间就给领民来次思想教育，如果能把民心拧成一团，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提这些，小队在沿着标记行进三十分钟之后，终于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一处锯齿蚯蚓的巢穴。
“锯齿蚯蚓，一星爬虫科污染兽，以家族为单位寓居，攻击方式为缠绕、撕咬、鞭打三种——你们都记下了吗？”
作为小队临时指挥官，袁伦在前头向众人招呼道。
“是的，老板！”有人回答。
“在执行任务时，记得叫长官，下不为例！”
“明白，长官！”
袁伦点点头，把手往前一拨，示意他们减速前进。
这些资料全是他们先前数次探索得来的东西，经过评判，名为“锯齿蚯蚓”的低级污染兽正好用来给练士兵们练手，但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证安全，他还是决定将信息提前传达下去，至于能领会多少，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如此思考着的同时，袁伦又提醒队伍，用黑布将手中灯光掩上。
作为一个曾经的探险家，他对地下探索的小技巧知之甚详，这种半遮掩的灯光既能起短途照明之用，又不会打草惊蛇，在进入野兽巢穴以及蝙蝠洞的时候常常需要用到。
灯光扫过去，地形明显出现了变化。
道路来到这里，突然变得宽敞起来，如果说原本洞穴只能容纳三人并行的话，现在则起码有五人肩宽。地面的紫色水流也像撞上了一层薄膜似的，在他们身后戛然而止。再前方，出现了一间两侧连通的中空石室，远远地就有奇怪的气味传来。
袁伦知道，这里就是地下世界的入口。
强森的大鼻子最先嗅到异样，空气中那股呛人的气味迫使他紧捂起了嘴巴，痒痒的感觉甚至让人不由想要打出喷嚏。
“袁小子，再不动手，我就憋死了。”
半兽人苦着脸低声道。
袁伦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示意坎门与亚当也靠过来。
“士兵们怎么样，还适应吗？”他担心地问道。
他想起了那些流传于民间的鬼怪故事，传说中，在这片幽暗鬼蜮里生活着大量怨灵，它们来自于被污染兽拖入地底、虐杀进食后的人类残骸，以及经过数千年变异过后、进化出奇鳞异角的地下生物。士兵们毕竟是第一次下来，而且还要与污染兽正面对抗，也不知他们能否克服这种恐惧。
“我们倒没什么，盔甲附带了红外装置，又有之前探索的经验在，可我的兄弟……”
坎门欲言又止，即使许诺加入袁伦领地之后，他依然对手下延续了过去的称呼。
“要是有人不听话，我就踢烂他们的屁股。”
亚当叼着烟斗，插嘴说道，似乎对自己的训练成果相当自信。
“放心吧，袁小子，你要相信强森大爷的胆魄！”
半兽人抡起动力锤扛在肩上，如果说亚当脸上的表情是“自信”的话，他已可称为“狂妄”了，那份蔑视的眼神几乎让人以为他要去灭杀一只蚂蚁。
不过，无伤大雅。
袁伦点头认可，之所以多问一句，也只在安全起见。
“那么，等下发动攻击时，由我们三个负责突袭那颗虫卵——当然，就是上次弄得大家差点回不来的那颗——亚当老爹则带着队伍向地面集火，保证这些又臭又硬的粗家伙前进不了一步，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坎门的嘴角抽了一下，记忆里又充盈起了上次探索时几乎被污染兽困住的场面，虽说这些恶心的硬皮蚯蚓无法击穿盔甲，可一旦沾上它们体液之后，那种黏糊糊、臭烘烘的感觉绝不会叫人开心。
现在，真的可以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坎门望向了他的领主——袁伦在空中连比三个手势，当他的手掌握成拳头之时，进攻便开始了。
三人有如紧绷着的弹簧，随着号令落下，眨眼间便弹射出去。
这窝锯齿蚯蚓属于比较庞大的家族，围绕着一颗顶部开着花苞、足足三米多高的大块肉瘤（更准确的说，是虫卵）生活。
它们的节肢被切开之后，会在肉瘤喷出的不知名液体浸润下变成新的个体，可谓杀得越多，数量越多——而要想阻止它们源源不断地再生，就必须先将这坨大肉瘤给破坏掉。
现在，他们正瞄准了锯齿蚯蚓松懈的瞬间，组成一支三角阵型，直奔虫卵而动。
“给我——让开！”
强森冲在最前头，作为三角形之尖端，抽出动力锤，猛地横抽，犹如千钧击地，“嘭”地一声将一只反应不及的蚯蚓砸成两段。
巨锤上的损伤，已被奥利维拉修复，配合他的壮硕肌肉，用起来如臂指使。
袁伦借着半兽人破开的路途，驱动盔甲，挥拳直捣虫卵中心。
他对自己如今的状态十分自信，这一拳动用了20%的推进增幅，别看仅仅20%，若是打在钢板上，最少能将三公分厚的钢板打得凹陷进去。
“噗——”
拳入血肉，和他预想的一样，虫卵的外皮只不过是寻常硬度，立刻深深地陷入，几没手臂。
但是，他的眼中却忽而闪过了一丝警惕。
这一拳，竟似打在棉花上般柔软！
「MASTER，快退后！」
科塔娜的声音如在耳际，提醒他道。
袁伦奋力拔了两次，都没成功。
「这里面有吸盘！科塔娜，启动反向喷射！」
「是！」
对话在脑海中只维持了短短一刹，‘麒麟’的两翼就骤然隆起，四支火箭筒形状的金属管如血管般崩凸而出，如同搅动的船桨，缓缓旋转一周，强劲且猛烈的气流自其中喷射出来。
“轰——”
气止音消。
不仅顺利拔出了手臂，甚至连虫卵也在瞬间遭到击穿，露出了数个血淋淋的深洞。
而另一边，亚当已带领士兵们扣下扳机。
“开火！”
老人大喊着，督促第一次上阵的青年快速行动。
虽然只是远程攻击，仍有人惊慌地按错方位，二十支民兵炮中，仅仅十三支在第一时间喷出了火舌。
拳头大小的金属球弹“砰”地一声爆发在地面，熊熊烈烈，点燃了石室之中的蕈类植物，将四周赶来支援的蚯蚓阻挡在外。
然而，污染兽毕竟是污染兽，又岂是如此轻易就败在人类脚下。
它们竟依靠柔软的身躯哧溜一下钻入了石层，如鱼潜水，盘曲游走，随即蓦地从松软湿润的土壤内弹射出来。
“啊——”
一名士兵靠得太近，竟被发了疯的锯齿蚯蚓突然缠住了手臂，它挺起身躯，上半部滴着腐蚀液的锯齿猛地从肉体表面爆开，眼看就要割断士兵的喉咙。
千钧一发之刻，一枚金属弹却突然从侧面打来，正中蚯蚓颈下，将它远远地击飞。
“嘭——”
一团猩红色的火焰在空中爆炸，将它烧成灰烬。
亚当老爹吹了口气，硝烟从炮孔中汨汨飘散。
随即，他转头，对士兵们厉声大吼。
“所有人，轮换弹夹！”
经过一轮炮击，手忙脚乱地士兵们明显镇定了不少，逐渐将这半个月的训练成果展现出来。
打开弹匣，退掉火药残渣，再把背包里的低磁炮弹置入。
“开火！”
又一声令下，闪烁着梭形电弧的炮弹便激射而去。
这次，试图凭借挖洞掩蔽的蚯蚓们失去了机会。
电流似是穿透了空气般，滋滋滋地四散开来。
麻痹。
足足有一秒，蚯蚓们仿佛化作石雕似的，动弹不得。
而当体内激荡的强电流渐渐平息之时，炮弹却早已爆炸。
“轰——”
血肉纷飞，残躯四溅。
袁伦分明看到，士兵们眼中露出了欣喜。
他不着急。
信心，就是如此渐渐积累的。终有一天，他们会变得如同真正的勇士那般，习惯战斗。
与此同时，在士兵们心里，同样是激动的。
他们不再是那个流连在黑暗角落的小混混了。
不需要与人争食，不需要打架斗殴。
原来，人生可以这样度过。
他们干掉了污染兽。
他们也能做到。
为此，便不自觉地信任起领主来。
这位年轻领主让人吃惊的地方就在于，他似乎总能带回一大堆完好无损的装备，不论是手中的民兵炮，还是那里面装载的特制弹药。
不再是因为给予了食物，更多的，却是感激他授予的力量。
保护自己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