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维拉带着他的设计图，还有一张相当正式的请柬，按下了方尖塔的门铃。
门口的可视屏上出现了一个头像，正是阴沉着脸的迪佩尔博士。
“你是谁？”
奥利维拉心底一凉。
他耐心地解释道：“日安，迪佩尔博士。我是下士奥利维拉，现在隶属于马文伯爵的维修部。”
“有什么事？”迪佩尔皱了皱眉，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奥利维拉拿出自己的设计图，在监控摄像头前晃了晃——他知道，这座方尖塔就是迪佩尔博士的作品之一。
它不仅使用了堪比战争城堡级的合金作为骨架，还拥有独特而强大的万能芯片，若非方尖塔只是用于科研工作、几乎没有战斗力，马文伯爵甚至不会容忍这样一座超级建筑的存在。
而现在，奥利维拉即将透过这幢宏伟的建筑，展示自己辛苦一年的成果。
“博士，依据我们当初的约定，我把芯片设计图给您带来了。对了，还有这张”，奥利维拉举起请柬，“我想邀请您参观用它制作的动力机炉！”
“哦。”迪佩尔淡淡的回答，似乎想起了青年的身份。“你就是一年前那个固执的小子吗？”
他已经把这件事完全抛到脑后了，或许在他看来，青年只是他那些伟大科研成果的崇拜者之一。嗯，崇拜者，尽管崇拜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来打扰他呢？他可是大科学家！
奥利维拉不知所以，兴奋地说：“是的博士，我这次专门带着设计图，向您证明第一代万能……”
“第一代的垃圾吗！”
迪佩尔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奥利维拉圆瞪着双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活在幻想里的家伙。”
“我……”
“你听不懂吗？我告诉你，现在是电子时代，一个崭新的时代！有人工智能、有超钛合金的拟化，根本就不需要那些愚蠢的机械！”
“可是，您不是说过……”
博士已经烦躁到了极点，他一刻也不想再和青年废话下去了。
“带着你的垃圾，滚回去！”
……
“不，这不可能！”
扎菲尔吃惊地喊了出来。
十支小队里，竟然只有寥寥三队通过了约书亚的检测，当然，失败者之中也包括了他那此刻已面如死灰的侄子。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他在作弊吗？！我明明……”他差点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他明明通知了扎因，取9号仓的钢材，同时远离半身人的交易呀。
“少尉阁下，我希望你认清事实。”袁伦冷声道。
如果不是在那位小男孩的提醒下，趁夜潜入仓库调换了门牌，或许此刻就将由他来承受一切。
他很清楚，以对方的身份，不至于去验证仓库的位置。
现在，两人间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城卫队长略有深意地瞥了扎菲尔一眼，语带寒意：“少尉先生，你能给我一个理由吗——关于这批劣质材料的理由！”
约书亚可不是傻子，这种损坏是工作失误还是材料缺陷，他一眼就分辨出来。
如果谁敢中饱私囊，他不介意挥霍手中的权利，直接处决。
扎菲尔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上尉，请听我解释……是……对，是这群可恶的雇佣兵，他们把材料都贱卖给了商人！”他暗暗吐了口气，露出一副痛心的表情。“是的，一定是镇里游荡的半身人，趁我不在的时候，他们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
扎菲尔用两句话，便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扎因震惊地扭过头。
“叔叔，不，你不能这样！”
扎菲尔的脸色凝得如同冰霜。
“扎因，你的叔叔是个公正的人，我不能再包庇你了。”
他心里加了一句：为了保住你叔叔的性命，扎因，你还是乖乖地下去吧。
甲士们把那些私卖材料的雇佣兵队长押了下去，等待他们的，将是残酷的绞刑。
……
约书亚拿出他们的雇佣凭证，翻了几页，那里记录的信息实在少得可怜。
“士兵，”他对袁伦说，“报上你的专精等级。”
专精等级？
袁伦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字眼，好在亚当与特瑞为他解了围。
“我们是‘流浪者’，记录芯片在战斗中丢失了。”特瑞向他悄悄使了个眼神，随即对上尉说道，“凭证暂时无法交给您呢。”
“唔，既然如此……”
上尉思考了一会，‘流浪者’是那些无所属势力自由雇佣兵的称呼，一时间交不出记录芯片倒也情有可原。
“过来，我带你们接受认证。”
几人跟随上前，路上，经过特瑞的简略介绍，袁伦总算明白了‘专精等级’的意思。
成为登记在册的士兵以后，必须依据联邦制定的认证标准，对自己的技能水平进行测试，这份结果将被储存在私人所属的记录芯片中，作为军方招募时的参考数据。
这种记录芯片属于万能芯片的衍生物，仅仅具有存储信息的功能，类似与前世的身份证。
而所谓专精等级，则包括了数十种分支类的技能——它们被分为初心级、学徒级、熟练级、专家级、大师级五等。
以特瑞为例，他便考取了学徒级的【单持武器专精】与初心级的【骑术专精】认证。
前者代表着他使用短柄武器（包括链锤与护盾）的技术，后者则是骑乘机械兽所需基础。
“你说是吧，老爹？”
特瑞望向亚当——作为曾经的军部成员，他对这些显然更为详熟。
“嗯，”亚当点头肯定他的说法，“以你们表现出的水准，初心级不成问题。”
他们随着上尉，来到了镇口的巨型城堡前。
约书亚拉起铜环，敲了敲巍峨的城门，两端的塔楼立刻有红光扫来。
他亮出胸口的徽记，红光闪烁了一下，城门便缓缓向内开启。
他们穿过外墙，沿路绕了半圈，在一处守卫森严的营地前停下。（内城是军事重地，未得到领主允许前，无法进入）
“卫戍营到了，有谁需要测试？”上尉盯着他们问。
数十名甲士已被召集起来，正在营中开展战前训练。
这才是伯爵麾下的真正力量，以雇佣兵之不入流，甚至连进入城堡的资格都没有。
袁伦和强森走出来，随他进入营地里的一间牛角式尖顶房屋内。
“啪嗒——”
约书亚开启照明，室内的面貌立刻显露出来。
两排机械手臂自墙上伸出，每只手臂都持有一柄武器，刀枪剑戟、甚至合金弓，逐一列在他们面前。
壁上贴着一张条幅，上面用表格框出了快速攻击、格挡、持武器躲避、突击等数十道琐碎的测试。
“虽然只能做学徒级战斗类技能的认证——唔，对你们也足够了，谁先来？”
袁伦踏步上前。
“那么，士兵，取出你的武器，”
袁伦摇了摇头。
“我申请测试【空手搏击专精】。”他淡淡一笑。
“哦？”上尉露出疑惑的表情。
……
待回到雇佣兵营时，天色已黑。
“这工钱领的真不容易。”特瑞伸了个懒腰，说道。
“那都是袁小子在干活，这话也轮不到你说。”强森嚷嚷道，“何况，我们还取回了专精资格！”
他摇动着手上的记录芯片，很是得意。
“嘁，区区初心级……”特瑞扁了扁嘴，“倒是袁伦的认证很让我惊讶呢。”
袁伦没有选择长枪或单手剑的测试，却取得了学徒级的【空手搏击专精】，的确让人吃惊。
在四方袭击而来的十数只机械臂面前，单凭灵敏的搏击技术，支撑着三分钟没有倒下，这算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
就连为他测试的上尉，也小小惊讶了一番。
“也比你这懒汉要好！”强森回敬了特瑞一句。
“你说什么！”
眼看着两人有打起来的架势，袁伦连忙把他们支开。
“年轻人总是学不会安定，”亚当老爹正在给猎枪上油，“为什么不想想接下来的战事。”
因为今日的表现，他们又得到一项新的任务——协助守卫。
大雨渐渐消退，战争便也即将打响。
“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甚至可能在今晚。”亚当老爹点燃了烟芯，“嘿，赶紧擦亮你们的武器。”
他的话提醒了袁伦，奥利维拉也该把合金熔炼完毕了，在无比危险的战争面前，他需要尽可能多地做好准备。
……
扎菲尔气恼地走在街道上，这是自他生活在马文镇以来的第一次。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他的钢料没被砸垮！”
不仅没赚到好处，反而连侄子也赔了进去，扎菲尔又如何能咽下这口恶气。
他的脚步越走越急，未加留神下，不小心踢到了路边的一块白色布团。
“啊哟。”‘布团’叫了一声，竟是个流浪的男孩。
连这群城镇的蛀虫都要妨碍他吗？
扎菲尔飞起一脚，把男孩踹到了墙上。
“不，请不要杀我！我再也不敢了！”男孩捂着腹部叫道。
“你说什么！？”扎菲尔眼中本能地闪过一丝惊疑。“把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诉我，我就饶你一命！”
他觉得这个男孩身上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便询问下去。
……
袁伦敲开熔炼工坊的大门，迎接他的是奥利维拉颓丧的脸。
“你的东西已经做好了，就放在桌面那儿。”
他有气无力地说道，然后转身走进屋里。
与上次所见不同，工坊内的机械全部停止了轰鸣，各处庞大的部件也被拆卸下来，就像废弃的铁料一样摆在小屋的两侧。
袁伦拿起熔炼后的超钛合金——现在它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机械拳套。
四根橙色的弹簧导管从手腕部延伸到掌心，指节处突起了五块锋锐的棘刺，上面开了深深的血槽，每一个关节部位都有特制的曲形合金管铆合，让手指可以自由活动、同时又不至失去防护。拳套的材料中似乎还加入了少量黄铜，整个外表面流露出一种质朴的金黄，看得出来设计者的用心良苦。
“那个……”袁伦迟疑地看着奥利维拉，“能为我介绍一下吗？”
奥利维拉无神的眼珠慢慢转动了一个角度。
“两种战斗形态，分别是你现在看到的普通状态，以及耗电能量为三倍的充能状态，我手上没有‘温图姆级’的芯片，所以它还不能自由拟化，大概就是这样了。”
如同例行公事般地背完武器属性，奥利维拉把头低了下去。
“现在不能装上万能芯片么？”袁伦皱起了眉头。
没有万能芯片的武器就是一块较为坚硬的金属，在战斗中将会受到极大限制。如今距离战争再度爆发为时不远，袁伦可不想把问题留到战场上。
“不，除非……算了，我想你也看不上我的‘垃圾’吧。”奥利维拉似在自嘲般地喃喃道。“让一块初级合金去镶嵌‘伊特尔级’的老古董，也只有我才能想出来。”
“怎么了？还有办法吗？”袁伦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话语。
奥利维拉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我的手上，还有一块……”奥利维拉简略的为袁伦介绍了万能芯片的历史。
“……因此，合金一旦嵌入了芯片，就再也不能取出，即使将它重新熔炼，也会影响超钛元素的纯度。”
袁伦大概理解了他的顾虑。
奥利维拉只有一块由他自己设计的芯片。
与世间通行的，利用大量程序指令操控芯片虚拟智能的思想相比，他认为应当放弃人工干扰，利用芯片自身的真正智能实现行动，并以机械替代它的主体构成。
简而言之，就是人工智能与原生智能的区别。
这种设计和主流的科技趋势背道而驰，或许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毫无价值。
“我是不是很没用？”奥利维拉望着中央的动力炉，渐渐出神。
“在军队服役三年，却仍然是个下士，自以为辛苦开发的研究成果，还被人看作垃圾……”
他想起了自己幼年的时光。
“我的爷爷是联邦科研所的一名科学家，接受政府雇佣，负责第四代芯片的研发工作——谁都知道，过去的三千年中，没有人做到哪怕是半点进步——而他则肩负着破除这一诅咒的重任。”
“爷爷的工作非常辛苦，一天二十个小时，不眠不休。他拼命地浏览资料，想要找出那或许并不存在的方向。”
奥利维拉的语调平缓，袁伦则安静地倾听。
“有一天，他在古书中找出了结症，于是带领他的团队进行了长达五年的攻坚，终于提出自己独创的‘原生理论’。然而，在他以为一切即将结束的时候，却在最关键的实验中遭遇了失败。”
“他的研究是……？”
袁伦试探着问。
“没错，就是它。”奥利维拉拿起一块焊满青锡纹路的小型芯片。“在联邦议会上的失败，让爷爷被逐出了科研所，他的‘原生理论’也沦为笑话，而他自己，更是……”
奥利维拉哽咽起来。
“我在追赶爷爷的梦想……从第一次认字开始，直到今天……我不停地看书，不停的实验……”，他开始抽泣，“可恶，如果不是我这么没用……”
或许迪佩尔博士说的没错，来自旧时代的产物，早就应该淘汰于历史的长河中。
作为一个连实验设备都买不起的熔炼师，他有什么资格参与这种伟大的科技角逐。
这种苦苦的坚持，所能换来的，不过是一遍又一遍的寂寞。
他一向沉默寡言，却不知道为何跟少年说了这么多话，以致于情绪都宣泄出来。
然后，一只手递到了他的面前。
“拿去，让我做你的第一个实验者吧。”
奥利维拉惊讶而茫然地看着他。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袁伦笑着说。“梦想这种东西，一旦放弃，就再也抓不住了。所以，作为你的朋友——拿去吧！”
奥利维拉颤抖着接过拳套，眼中不知何时蒙上了水雾。
袁伦有着自己的考量。
毕竟是联邦科研所的成果，即使失败，也必有其可取之处。
因此，他坚持了先前的打算。
马上就要战斗了。
不仅是帮助这个青年，也在为自己的安全增添一份保障。
……
“咚——”
男孩痛苦地蜷缩在小巷子里，行人被这一幕吓得躲闪开来。
“你不是说好放过我的吗？！”
扎菲尔那扭曲的脸庞显得分外吓人。
原来坏他好事的，竟是这路边的野种。
“求求你……我再也不敢了……”
男孩全身的骨头都已折断，嘴里不住地咳着血液，这是扎菲尔对他的‘惩戒’。
“把这些话，留着下辈子说吧！”
“唰——”
刀光闪过，墙上留下一滩浓黑的血污，幼小的生命在寒风中被抹去了痕迹。
“袁伦，你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