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自古是繁华,十万火树放银花。
繁华如梦多少寺!一盏苦灯饮清茶。
江南早年多名门古刹,在春秋以前更有“四百八十寺,摇摇风雨中”的盛况。虽然在那春秋乱世中多数因战火焚毁,但也有许多幸存了下来,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白马寒山,金光天龙”中的顾夙寒山寺。
但如今的佛门早已经不是当年的佛门,今日的寒山寺自然也不比当年的寒山寺了。
十年前,白马寺被人用一把大火给烧了个精光,而在那之前,没有人再愿意忍受那苦修之艰难的金光寺也早已经名存实亡二十多年了。现如今唯一还撑着四大佛寺名头的就只剩下天龙寺一寺而已,但在这云凌天宗“一龙压三虎,鱼蛇尽低头”独霸一方的时代也是朝不保夕,如同在空无一物的原野上被暴雨与雷鸣碾压的大树,飘摇。
大雨待至,春芳将歇!
听见晋衍来了的消息,寒山寺内顿时乱做了一团,不仅是那些毛毛躁躁的小和尚们,就连那些自持稳重的老和尚们也都坐不住了,就像是一群大脚老娘们儿遇到了火上房的大事而主事的人不在一样,但更像是一群虾兵蟹将遇见了猴子群龙无首的样子。
老方丈很多天以前交代让无用和尚带小蝉下山去游历一番以后独自就出门远游去了,这种魔神杀上门的大事自然没有办法由他来定夺,否则连环昨天晚上能不能留在寺里都是一个问题!不过也许幸好老方丈不在这里,否则以老方丈那个年纪可能被直接吓得晕过去。
晋衍是谁?那整个北九州不可能不会有人不知道的。
问世间何人最恶?只道是名至婴啼!
“小人屠”晋衍的名头能吓得几个月大的孩子不敢在夜里哭,足见他的可怕!
若说在那春秋之时,问何人最可怕?那有人会说是江东那一夜杀尽十万兵的“人屠”孙浒,这个孙浒手下有一个叫“百里猛”的将军,连春秋二圣之一的关晟都不是他的对手。人间已没有什么人能奈何得了他了,最后他是触怒了上天,是受天谴而死的。
也有人说,人间最恶的自然是西凉那好以人为食材的“毒佛”南宫飞鱼了。比起南宫飞鱼那“救死不救活,治病不治命”非正非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师侄谢观应,南宫飞鱼那一身的毒虫光是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而且谢观应虽然冷血无情即便有人死在他面前他也毫不在乎,可是他并不残忍啊!而这南宫飞鱼可是喜怒无常,杀人只看心情,从来不需要理由,想杀便杀,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疯魔!
然后又有人说,人间最恶是人心,而要说到这人心最恶那当然就是春秋三魔之一的“天魔”赵钊,这个晋武帝生性凶残,好杀人,常以人肉为食,疑心重,戒心深,但凡察觉到一丝危险,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主,手段毒辣,比当年的混世魔王童重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来又有人说春秋最可怕的自然是“心魔”公墟正,若不是他挑动百里怖杀了太师童重,就不会有三十年的春秋乱世;若不是他帮助赵摧拒陈抗蜀,天下早就又回到了大夏皇室的手中,多少华夏室忠魂也不会枉死。
再到了后来,在赵摧的示意下,掌印太监赵宣豹以莫须有的罪名大肆屠杀西蜀皇族和凉夏旧臣,由于其手段毒辣又被人们称为“血魔”。并且奉旨监督满朝文武和整个江湖门派,拥有可以先斩后奏之权。整个朝廷文武百官无论忠奸都是闻风丧胆,辖下黑提骑所到之处皆是死寂,整个龙蛇混杂的江湖也是被他给打压得全都变成了爬虫!
晋衍是谁?
晋衍,字知守,春秋十三神将之一,拜天刀谢武为师,五云神将之一的云扬将军王钟老爷子死前还将自己的佩刀,十圣器之一的天笑刀送给他。后来西蜀灭国,晋衍踏过了他师父谢武的尸体亲手杀了姜单,终结了大夏皇室的最后一条血脉,实实在在做了一次卖国贼!
单论“勇”,晋衍当然比不上“生子当如孙仲虎”的孙浒。论“毒”,晋衍自然也比不上杀师弑父的南宫飞鱼。而说道那“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晋衍肯定也不如那“宁可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天魔赵钊,更不要说那把恶事做绝到了已经人神共愤的赵宣豹和公墟正了。
可是当年逼得“武中圣人”关晟走投无路的陈国大将百里猛已死,不复当年勇的孙仲虎已经向北晋俯首称臣十多年了;与“药祖”花几道齐名的南宫飞鱼也早不知是炼成了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做了神仙,还是被自己那些毒虫毒物给吃了,化了厉鬼,十几年不见了影踪;天魔赵钊被姜玄皇和孙人屠打败后就再也没有了他往日的威风,只能病死在那凉宫之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坟墓里慢慢变臭和腐朽;“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后的血魔赵宣豹也被晋帝赵摧驯成了一条不再咬人的狗,躲在了那长安凉宫里面不再出来了;即便是搅得天下不得安宁三十年的心魔公墟正也没有办法抵抗岁月这把无形的剑,在那无形的车轮下成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
时到如今,整个北九州却没有一个人的名头能和“小人屠”晋衍相提并论了。
晋衍是谁?西凉三十万兵马大将军!
天启二六九八年,洛阳文字案,晋衍血洗洛阳,一夜之间洛阳平添三万亡魂!
天启二七零一年,凉西谋反案,晋衍围城十月,活生生饿死凉西城里的二十万人,把好好的一座凉西城给变成了死城!
天启二七零二年,北方戎蛮入侵,晋衍率兵北上三月,据说当时杀人过百万,上及老人,下到婴孩儿通通不留活口,把整个朔、宁二州的部落们给杀寒了胆!
“死定了!死定了!”连环惨叫道。
“死定了!死定了!”无用和尚嚎丧道。
“死定了!死定了!”寒山寺里的和尚们一同欲哭无泪道。
寒山寺里唯一还保持理智的就只有小蝉一人,他其实并不清楚晋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所了解的外面的事基本上都是来自于无用和尚的故事。而不知道为什么这晋衍却是无用和尚所讲故事中出现次数最少的名字,不过看在这么多人这么害怕的份上,小蝉提议说:“可以从后门下山走呀!”
“对呀!”除了不知情的小道士连环外,瞬间所有的人恍然大悟。
“快走,快走!”无用大和尚和小蝉赶紧带着连环这个冒牌道士从后门偷偷下山,可千万不敢被晋衍给发现了。要是被发现了,连环自己倒霉倒不说了,估计还得连累寒山寺上下二十多人。
这寒山寺的背后是有一条小道也可以下山,本是早些年为平日里和尚们担水方便所修出来的。当年的寒山寺香火鼎盛,来往的香客是络绎不绝,在寺中留宿的也不在少数,再加上寒山寺当时的僧侣众多,这吃水自然也是一个问题。可是现在寒山寺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那后山的那口水井里的水足够平时所用,所以这条小道也就没什么人走了,可不曾想这条被大部分人所忘记的小道如今却是救了所有人的命。
小蝉走在前面,用竹条拍打沿途的杂草,这虽然都已经是快要到冬天了,但保不齐这杂草里面不会藏着什么毒虫猛兽,本来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要是再被咬一口的话,那可就是再添霜了!
“无用师叔,我们真的非走不可吗?就不能和那个将军好好讲道理吗?”虽然已经走到了半山腰,但小蝉还是转过头来问出了这个憋了他一路的问题。
小蝉并不想离开寒山寺,即便是无用和尚要带他去顾夙城长见识,小蝉心里其实也是不愿意的。打坐、念经、参禅也许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一件非常枯燥和无味的事情,即便是寺里的和尚有事也会偷偷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除了小蝉。小蝉从小在寺院里长大的,对他来说,打坐、念经、参禅已经是和吃饭、撒尿、睡觉一样的事了。
小蝉并不适应“改变”这种东西!
“讲理?”小道士连环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小和尚,心想这家伙该不会不知道晋衍是谁吧?
听着这个笨师侄的话,无用和尚也不由感叹了一句:“还是太年轻呀!那晋衍是何许人也?西凉三十万兵马大将军,丧心病狂,杀人如麻,嗜血成性,惨绝人寰!死在他手上的人比你吃的饭都还要多。这要是讲理都能讲过去,那就好办了!”
“是这样啊!那确实是不好说了。可是师叔,我送一个人送连环下山就可以了,师叔,你干嘛也要跟着呀!你不会也要躲那个将军吧?”
“额,贫僧当然不会躲……当然不会!”无用和尚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不会?”小蝉又问了一次。
“不会!”
“真不会?”
“真不会!”
“那……”小和尚眉头一跳!
“好吧,我承认,其实师叔我当年和晋十三那家伙闹了点不愉快。现在他是兵马大将军了,手握重权,功夫又好,这要是被他撞见了,那他还不整死和尚我呀!”面对小和尚狐疑的眼神,大和尚不由自主的说出了实话,万一小和尚说出什么“那你就送到这里”之类的话,那可就真下不来台了!
“那师叔你和那晋将军当年到底有什么恩怨呀?”小蝉看无用和尚老实了就继续问道。
晚风吹开了落叶,在这秋天的寒山上居然出现了一朵小花!无用和尚他们寻了一个较为干净的地方,就在那里稍微歇息片刻!
气象更新,万物回春!
无用和尚不曾想小和尚居然也这么八卦,不过现在已经到了半山腰了,估计是安全了,无用和尚料想那晋衍也找不到这里。而且却是实在是太过于无聊了,无用和尚本就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人,这正好顺了他的意,于是无用和尚慢吞吞的说道:“小蝉,你别看师叔现在这个样子,想当年也是玉树凌风、风流倜傥,一举手、一投足不要迷死太多少妇、少女!我们那里十里八乡上至已为人妇的四十岁的贵夫人,下至十三四岁豆蔻年华的妙龄少女,曾经都为我疯、为我狂、为我发了癫!后来我觉得我实在是太过于祸国殃民了就出了家,虽然不知道哭瞎了多少暗恋我的痴情女子们,不也算是绝了后患,乃是实实在在的大功德一件啊!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噗!
无用和尚刚一开口,连环一下子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笑得是前仰后翻,就差没有倒在地上捧着肚子打滚儿了!连环虽然平时不会承认,但其实他自认为自己的脸皮已经是够厚了,这没有想到强中自有强中手,一脸还比一脸厚呀!
“怎么?你不相信?”
“我相信!我相信!你等我再笑一会儿再相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连环一边说一边笑,一边笑一边说,道:“我相信,我相信你的脸皮确实比小太爷我的还要厚,小太爷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呀!你这个死不要脸的臭道士还不相信贫僧的话,我就告诉你啊,想当年那晋衍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可那女子好死不死地偏偏就被和尚的魅力所折服了,喜欢上了和尚我。”无用和尚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哇!”小和尚和小道士一同叫道,原来又是有故事的人啊!
“要说那女子可真是不简单,不仅家世显赫,精通星宿算法,而且长得也是祸国殃民,一副侠肝义胆,发誓要做那天下第一的女侠!至于脾气嘛!嗯,这要做女侠的人脾气那自然是差了一些!不过这些统统都不是问题,总体上来说那个女子也算是无可挑剔了,若是早那么几年认识,若是早那么几年认识说不一定…还真就说不一定了!”
“可是啊,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说不一定,那女子跟和尚我说这件事的时候和尚我当时早已经心有所属了就婉言拒绝了那女子。谁曾想那女子性子犟、脾气烈,一气之下就……”
“死了?”连环和小蝉又同时小声问道。
“死了就好了!”无用和尚唉声叹气道。
“嗯?”小和尚和连环一惊又同时望向无用和尚。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贫僧我的意思是,那女子一气之下就随便嫁给了一个纨绔的富家公子。如果那个富家公子是寻常人也就算了,可是好死不死的是那个富家公子偏偏还是晋十三的死对头,这可把晋十三给气的不轻。你想啊,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说不一定晋十三还就忍了,可是如果你的死对头要娶你心爱的女人,那怎么能忍?这要是忍了,不就真成了缩头乌龟王八蛋了?”无用和尚缓了一口气又说道:“当时晋十三自恃武功高强,就去找那个公子比武,想要把那个家伙给打个半残!结果晋衍那家伙阴沟里居然翻了船,他一时马虎大意就被那个二流公子给打败了。晋十三这一次不仅输了人,还丢了人,而且还丢人丢到了家。所以那家伙一气之下把这两件事全算到我的头上,到处给人说,要砍死和尚我,不然你以为贫僧我会躲在这寒山寺里?”
“额?”连环和小蝉一同望向无用和尚,难道这才是大和尚出家的原因?
“失礼失礼,贫僧的意思是,晋十三要是见到我的话难免又要纠缠一番,师叔我这不是不想给寺里添麻烦嘛。”
“那现在该怎么办?”小蝉问。
“嗯!确实不好办!晋衍那家伙肯定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寒山寺暂时是不能回去了,得找一个地方先躲一阵子,避一避风头再说!”无用和尚看了连环一眼说道:“去江南,把这小子给送回家去,让名贯好好管管这小子,年纪轻轻就这么胡作非为那长大了还得了。然后再让名贯那家伙好好的招待我们一番,再给上一笔辛苦费,反正那家伙钱多得都没地方花。”
好吧!无用和尚不得不承认后者比前者更加重要。
“不要,我不要回家,我要去韩山。”连环立马否定了这个计划!
“你去韩山干嘛?该不会名贯那傻缺把《平戎策》里的秘密一五一十的都和你说了吧?”无用和尚吃惊的问道。
“额,我爹说《平戎策》里面藏有一个天大的宝藏,有好大的一笔钱,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正好韩山大比就要开始了,我听说谢家的那个家伙还要在那个时候向关凤凰提亲,我要去看一下韩山大比,顺便寻寻宝,难道《平戎策》里还有其他的秘密吗?”
无用和尚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自己这张破嘴,说道:“没有!没有!别问那么多,快点走,要是被晋衍那家伙遇上就真死定了!”
“其实不至于吧!那将军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应该不至于胡乱杀人吧!”小蝉说道。
“你懂什么?那晋衍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那家伙就是一个杀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只要是能用刀子解决的事情,那家伙绝对不会动脑子。”
“这位师父,你好像很了解在下嘛!”
在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衣人,正看着他们。
问世间何人最恶,只道是名止婴啼!
小蝉、连环、无用和尚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白衣人,白衣将军——欲哭无泪。
无用和尚心里那叫一个苦呀!哥们儿,你也不用来得这么及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