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快过年了，他的伤也快好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他的伤渐渐变好，我却开始害怕了，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原来我一直很害怕他养好伤就要走，我真的很害怕他要走，但是他没有走，他和我们一起过了年。”
“那晚上他很不一样，他很高兴，他喝了很多酒，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这么能喝！连我爹和他那些自吹是千杯不醉的镖师们都被他一个人喝趴下了，喝得是不省人事。然后没有人陪他喝了，他觉得没意思，他就拉着我一起喝酒，我不会喝酒，但那天晚上我却喝了，喝了很多酒，因为是他让我喝的。”
“接着他告诉我，他本是那一年的评举的凉州首甲，却被奸人所害丢了功名，去找那些人理论，又被人给打了出来。所以啦，他一气之下就要去告御状，他要让那些贪赃枉法之徒全部都得到应有的惩罚，可是啊，他毕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结果就是啊，他还没到皇宫就被人给拦了下来，拖到了巷子里给打了一顿然后给扔到了河里，若是没有遇到我，说不一定就这么死了。”
“后来我就告诉他，这个世界很多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你要讲道理除非你的拳头比所有人的都大！”
“姑娘说得极是！”大和尚称赞道，不过却直接被那女子无视了。
“后来他看开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是真正有才华的人，又是真正为这个天下考虑的人！可是既然天下都不要他，他又何必执着于天下啦？他说，天下不识君，损失的是天下，又不是君！”
“于是他就那么真正的住了下来，平日里他教我练字，我教他练拳，日子又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了。他是个读书人，而我们镖局里面的镖师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粗人，就缺这样能书会写的读书人，所以他就来我们镖局里帮忙，算算账，写写信，出出主意。他待人很好，做事仔细，也特别会想办法，所有人都喜欢他，镖局的生意也因为他变得越来越好了。就连我爹都开始偷偷摸摸地算他和我的生辰八字了，这样平平安安的又过了一年。”
“那一年，应该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年了！”女子极为小声地在小和尚的耳边说道。
“到了第三年，他已经成为了镖局里不可或缺的人了，我爹把他当亲儿子对待，我和他之间还定了亲。但当所有人都认为他会和我成亲，从此白头到老永不分离的时候，他却走了。”
“那是除夕之前的一个晚上，他又喝了很多酒，他又拉着我喝了很多的酒！然后他和我说，他要去长安看看，他想去长安看看，他问我答不答应？他说，如果我不答应，那他就不去了！一辈子都不去了！我让他去，为什么不去？我的男人肯定是一个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的人。我让他去长安，我只是一个寻常镖头的女儿，我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他，但他走的那晚我把我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了他，但他从没有说过要回来娶我，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死在了长安，他就是回不来了！”
“看来姐姐真的很爱他！”小和尚说道。
女子轻笑，但却没有回答。
小和尚不知道女子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但他想一个女子若是把她最珍贵的东西都给了一个男人，那一定是很爱了，虽然小和尚也许爱是什么也不知道！
大和尚听着这段话却腹诽道，那也不见得，像那些等贫僧去收服的大妖精和小妖精们，哪个不是这样的？
无用和尚虽然没开口，但女孩子却对这种想法有着莫名的直觉，于是她恶狠狠的瞪着无用和尚，吓得无用和尚急忙缩起了脖子生怕再来一次“隔叶打虎”。
女子并没有理会无用和尚继续说道。
“他没有钱，我就偷了我爹的钱给他做盘缠，然后再偷偷的把他送出了城。后来这件事被我爹知道了，他骂我不知廉耻，还把我给关起来。但他知道他关的住我的人，关不住我的心，所以他给我寻了一门亲事想让我断了念想。对方是个书香世家，很有礼数，他以为我喜欢读书人。呵！”
“可惜在我爹和媒婆讨论我的婚事的时候，我突然冲了出来，说我早已不是清白的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于是这门亲事就这么吹了。我爹给了媒婆一大笔钱，让她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还是被传了出去。我想应该是那个媒婆传出去的，毕竟我打了她一顿！后来周围传出很多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什么难听的都有。我爹是个老实人，受不了这些，头发都白了，所以就又给我寻了一门亲事。”
“我真的很不孝！”
“那家是我们城里的大户，可惜儿子是个肺痨鬼，他们娶亲不过就是为了冲喜，若是以前我爹肯定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谁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面推啦？但是啊，一个已经失了清白的女子，又能有什么好的归宿啦？”
“我爹把他的一切都给了我，我却把他的头发都给气白了！呵！”
“我并不愿意接受命运，但我学会了忍受，我为了我爹能安心，能够好好的过几天顺心的日子，我嫁给了那个肺痨鬼，没有逃婚，也没有去打那个肺痨鬼一顿。可惜啊，也许是天都看不下去，那个肺痨鬼真的没什么福气呀，结婚那天晚上还没有洞房，他就喝死在喜宴上。好好的婚事就变成了丧事，冲喜却把人给冲死了，简直可笑极了！”
“第二天我就被婆家赶了出来，我爹把我带了回去，可经过了这么一闹周围的风言风语就更多了。我爹怕我听了之后受不了，不要我出门。但我不怕，我依旧大摇大摆的上街，我听着那些闲言碎语就觉得特别好笑。我在等，我在等一天，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头戴琉璃紫金冠、肩披七彩蛟龙袍、身穿百宝青纹甲、骑着白鬃狮心马回来，在人堆里把我找出来，给我戴上那凤冠霞帔，然后大吼一声，接少夫人回家。”
“我就在等那一天，我只为等那一天，我要狠狠的扇所有看不起我男人的人一个耳光。”
女子依旧做着那个少女时代的梦，又说道：“可是我这一等就是五年，他没有回来，我想他要么就是在长安得了首甲、中了状元，皇帝给他封了一个狗屁驸马，取了公主，把我给忘了。或者是在长安混得不好，不好意思回来。所以我又偷了我爹的钱去了长安，如果是前者我就打他女人一顿，然后死在他面前，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我。如果是后者我就打他一顿，把他再带回老家，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再也不去长安了。”
小和尚看着姑娘，姑娘也看着小和尚，继续说：“我去了长安，找到了他，他看着我，没有感到意外，还把我带回了家。长安大，居不易。他在长安过得不能算不好，也不能说很好。他没有中状元，因为他根本没有去参加评举。但他有很多朋友，有的只是贩夫走卒，有的却是王侯公卿，他把我介绍给他们，说我是他最爱的女人。他们都待我很好，因为我是他的女人。”
“我在长安住了三个月，他陪了我三个月，后来有一天家里来了个刺客，被我给碰见了，那刺客要杀我，是他一剑刺伤了那个刺客的手，救了我。那时候我才知道他的实力已经超过了我，我想问他很多事情，不过那晚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一个人在房顶上看着月亮。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害怕那个刺客再回来，或者是那个刺客还有同伙。但后来几天平日里他最好的兄弟中有一个一直都没有出现，过了几天人倒是来了却发现断了一只手，我问他是怎么断的，他说是骑马摔的。”
“我想这才是他真的兄弟吧！”
“所以我走了，当我韩涓看见他陈长安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是一条普通的鱼，他是传说中北海里面的鲲，总有一天会翼展三千尺，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我太有野心了，我以为我抓住了垂下来的枝头，我接住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可惜我不知道的是我这条细细的涓流根本养不活他这条大鱼的。呵，也许我知道，只是我不想放手而已，谁又能心甘情愿地放手啦？”
“可我还是太傻，我也曾幻想过，他会骑着马把我追回去，所以我在长安外的小客栈里等了他三天，他没有来。”
“我还想他会派一个人暗中保护我，安全的送我回去，所以我去寻死，我想看看是不是有这个人。寻死这种事情我早就已经做过很多次了，我投过井，可惜井里没有水，我也跳过崖，可惜被树枝被给挂在了半空中，我服过毒，可惜那毒是假的，我上过吊，可惜没把我吊死，我倒是把房梁给吊塌了，最重要的还是我没有见到我想要见到的人。”
“现在想想，真的很蠢。”
“这一次我并不是要寻死，只是过河的时候发现桥要断了，左右为难而已，我真的想回家了，我想我爹了，我还没有给他做过一次饭啦！”
那女子很想哭，却没有哭！
小蝉走到了岸边，放下了女子。
“那小和尚刚才你到底不知的是什么？”那女子退了一步问。
小和尚看了看师叔，又看了看韩涓说道：“我不知爱为什么这么疼？”
“我不知为什么这么疼的爱还会有人去接受？”
“我不知为什么这么疼的爱为什么有人还依依不舍？”
“小和尚，你曾经有喜欢过的人吗？我的意思是喜欢的女孩子？”
“有一个吧！是在白马寺认识的，不过我那时才七岁，应该不能叫爱吧！”
“她叫什么？”
“程素雪，我平时叫她阿雪或者素儿！”
女子皱了皱眉头，程素雪是何人，怕是全北九州的人都没有不知道的。这种荒山野岭的和尚如果自己说认识素天心的嫡传弟子，并且还心生爱意的话，那说出去肯定是要被笑话的，说不一定还要被打一顿。这是一件极为讽刺的事情，若是以前她肯定不会这样问，但这一次她却问道：“可是天心净婉素，白衣轻胜雪的程素雪？”
“我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不过她家好像在云中，有个爷爷是将军。”
“云中，那就是她了。小猴子那你可要抓紧了，云凌天宗的程素雪全天下可是有一半的男人都喜欢她呀！”女子说完就将身上的僧衣脱下披在了小和尚的身上，转过了身突然跑了起来，连踏几下，几步就消失在小和尚的眼中了。
“小蝉啊！小蝉！你今天可是破了戒了！”大和尚现在感觉可很不好，全身都不好，刚才碍于有那姑娘在场不好失了面子，所以现在他要批评小和尚。
“师叔，我都放下了，你怎么还放不下？”小和尚用《空明百问·第五十二问·有问》反问道。
无用和尚被小和尚的一句话就给说懵了，很久才反应出这是《空明百问》，然后又随之一笑道：“哎呦，今天不充愣了，还敢跟师叔我打起机锋来！那你还在看什么？人都走远了，你的心也跟着走远了吗？”
《空明百问·第二十四问·马问》。
小和尚说道：“师叔教训的极是！是七步追风吧！”
“岂止是七步追风啊！她第一次和第二次用的是小弹指，第三次用的是三问菩提，第四次更了不得，是真武观四大绝技之一的灵犀指·隔叶听。那姑娘下手也真没个轻重，也就是你这颗被敲打惯了的脑袋才这么硬，若是换做平常人恐怕真送了命了。灵犀指可怕就可怕在这股似柔非柔、似刚非刚、似快非快、似慢非慢的听劲上，隔叶听风声，穿林打虎劲，打的就是人体内的虎气。这灵犀指只能躲，不能挡，你挡得住石子，挡不住那石子上的破杀气，内脏上只要中上一指的话，轻者就要卧床一个月，重者怕是要丢了性命。若是练到合一式的霸王卸甲的话，别说虎气了，就算是全身的龙念也可以一招打散，真武观可不是天龙寺，武功阴毒无比，玄术更是可怕至极。”
“这就是六脉贯通的通玄境？”
“这还只是六脉贯通的通玄境呀！一个寻常镖局的女儿都是这样，你说道门如何能不兴？”
“师叔你就别感慨了，兴衰自有天道！”
“你一个不修道的小和尚懂个屁的道。”
雨后的天空挂起美丽的霓霞，小和尚乐呵呵地看着这深秋里的寒山山色说道：“小和尚虽然不修道，但小和尚懂理，如果理是这个理，那道也就是这个道。”
“有个屁的理！你莫要学你那个狗屁师父。”
这时一阵山风吹来，小和尚闭着眼睛张开双臂，似乎在拥抱这阵风，拥抱这个世界，他说：“无用师叔，这就是风光无限好，豪气冲凌霄吧！”
“是姑娘QUN下风光无限好，和尚我裆下豪气冲凌霄！”
“师叔你又说笑了，对了，师叔，今天我们还下山吗？”
“下什么山，回去。现在要是走到顾夙城的话肯定要天黑了，那城门早就关了，怎么进去？今天回去好好睡一觉，醒来明天再走！就是可怜了那些待我收服的大妖精和小妖精们呀！又要白白苦等我一个晚上！”
小和尚忽然发现林子里传来一阵声音，大喊道：“师叔，你看有人又要跳河！”
大和尚也顺势看了过去，这时只见一个人影突然从林子里面冲了出来，就在小和尚他们看见韩涓的那座桥边。大和尚看见那个人影的速度很快，而且死的很坚决，没有丝毫犹豫一头就扎了水里，连“救命”都没有喊一声，心中还不由生出一丝佩服。
“桥啦？”
噗通！
小和尚和大和尚急忙跑了过去，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和尚也顾不上自己还未曾干透的衣服再次下水把人给捞了起来，那人并不重，捞上来才发现那是一个约摸十八九岁的道士。大和尚就想不明白了，现在的人都开窍了，寻死都知道找荒山野岭了？还死的这么果断！
大和尚看了看那人的气色，把了把脉搏，说道：“看样子就是呛了几口水，没什么大事不用管！我们回山吧！”
小和尚看了看师叔，想起了韩涓刚才讲的那个故事，没有说一句话，然后就直接把那个道士给背了起来，就像当年年仅七岁的他在大火中把素不相识的大和尚给背起来一样。
“榆木脑袋，榆木脑袋，你真的要见一人救一人？你救得了一人，难道还救得了全天下的人？”大和尚大声骂道。
小和尚背着小道士慢慢的走着，他觉得师叔错了。
道家说，天地之间有四大，天大，地大，道大，王亦大。但小和尚觉得这也是错的，因为天地之间，命最大。
救一人是救，救千万人也是救！
无非是救这一次和那救千万次的区别而已！
圣人为救天下可以万死不辞，小和尚不是圣人，不想死，所以他只能万救不辞。
一如过去！
一如将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