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芳摆手说:“你说的有些道理,不过,我打孩子可不光是为了发泄。就比如那次吧,他放了学,我让他在家里练习萨克斯,我上街买菜,等我回来你猜他在干什么?他拿着萨克斯抡起来往墙上砸!你知道的,我们是工薪阶层,买一件乐器不容易,为了他,我自己都舍不得买一件像样的衣服,他却一点都不体谅,你说我不该打他吗?”
“你怎么打的他?”
“我当时也是火了,抢过萨克斯就摔在地上,然后把他按到,也不管头呀脸的,用拖鞋全身上下使劲拍,直到他在地上求饶,我才住了手,晚饭也没有让他吃。”
云长林定定地看着吕芳,突然之间,两行泪水从他眼里滚落了下来。他伸手和冯丽娟要过纸巾,轻轻地擦着,喉咙上下移动了几下,看得出他在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冯丽娟轻轻地拍拍他的腿,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你怎么也哭了?”
云长林清了清嗓子,对吕芳说:“我明白你儿子为什么会向你动手了。”
吕芳低下头去说:“是,我也知道,他在记恨我,他在报仇。”
“不是。”云长林说,“更准确地说,是你教的。”云长林又拿过一张纸巾,把眼角的泪痕彻底擦了,继续说,“我在想,孩子的天性,也就是所谓的童趣,就是玩儿,如果他能把萨克斯当成一种玩具去玩儿,那也顺理成章。可是,萨克斯在他那里却成了一项任务,他的妈妈从来没有理会过,孩子在完成这个任务的过程里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是有用的还是无用的,除了孩子在台上演奏时能给自己带来片刻做一个成功母亲的虚荣,她从来不会过问这对于孩子有没有好处!”
屋子里静静的,大家全部住了筷子,眼睛一眨不眨地定在云长林身上。
“可以说,孩子是家长的工具,是妈妈要证明自己是一个成功女人的工具,他是妈妈手里的一件艺术品,妈妈要雕刻他,要让他成为妈妈想要的样子,妈妈要向全世界证明,自己是一个成功的妈妈,雕刻了一件多么完美的艺术作品,是多么伟大的艺术家!可是,事实上,这种雕刻让妈妈自己心身疲惫,更可怕的是也让儿子伤痕累累!”
冯丽娟不解地问道:“难道,让孩子成才,这也错了?”
“成什么才?”云长林转身盯着冯丽娟反问道,“我们要做的,是帮助孩子成人,不是要做栋梁之材,更不是要做一砖一瓦,要让孩子做人!让我们扪心自问,我们把孩子当人了吗?”
冯丽娟说:“没那么严重吧?”
云长林说:“孩子拿着萨克斯往墙上撞,这一定是他想表示什么,或者发泄什么,我们看到后首先应该做的,是问一下孩子,为什么这样做,然后再品评这样做对不对,这才叫教育,对不对?结果呢?孩子先是受了一顿暴打,再看到的是妈妈比自己还具有破坏力,萨克斯原来还只是擦了点皮,现在被妈妈完全摔坏了。孩子不懂了,如果说是因为损坏了萨克斯,那妈妈比我犯的错还大呀?那我为什么挨打?哦,因为妈妈养着我,因为妈妈比我有力量……这样的教育结果,就是让孩子懂得了一点,谁有力量,谁就可以揍那些没力量的,然后等他有了孩子,他也会打孩子,你们家,就这样一代一代打下去,是不是?不但老子可以打儿子,等儿子有了力量,还可以还击打妈妈,是不是?”
此时,吕芳的脸已是青一阵紫一阵,云长林不管,转过身又对着吕芳说道:“吕芳姐,这些年来,其实不光是你在为儿子付出,儿子也在努力地为你付出。你们本来是相互依赖、相互温暖,相互支撑的关系,我相信儿子身上寄托着你的希望,儿子就是你的精神支柱。但是,由于你们母子之间沟通上出了问题,结果却恰恰相反,变成了相互隔阂、甚至相互伤害的关系。妈妈不是有意要伤害儿子,儿子也当然不想伤害妈妈,但是,这种关系发展到极端,两个人就会越来越对对方绝望,绝望之极,就会放弃对方。吕芳姐,有产生过放弃的念头吗?”
吕芳把脸调到一旁,她在忍着,忍着不让眼泪流下。
云长林叹息一声,对冯丽娟说:“你没有做过妈妈,你不知道,吕芳姐一旦真的因绝望放弃了小亮,那她也就把自己放弃了,她会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