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各位大人都说是好茶,本官想着这么好的茶我等臣子如何敢独享,理应进贡于圣上。不知各位大人意下如何?”沈规轻轻地说出口,霎时间,整个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沈规简单一句话,却将大厅内的这些当朝大臣和威武将军都唬得三魂丢了七魄。在场诸人皆不知所措,谁也不知该怎么办。这些虽多是武将,但也深知官场人心,人人心中都清楚这明明是极其难喝的茶水,沈规自然更清楚,但他竟说这是好茶还要进贡给当今皇上,这摆明就是想试试大伙儿的心思,看看大伙儿是否都对他忠心,更看看有谁敢大胆反对。正如当年秦朝的赵高,使得“指鹿为马”之计。
当今天子年幼,而沈规身为大司马,总理军政两权,这几年广植势力,排除异己,已是真正只手遮天。在场诸人又有谁敢得罪他。因此此时此刻,虽然有人握紧了拳头,但厅中的这些杀伐将军都浑如泥塑木雕一般。
“这么难喝的东西,怎么能进贡给圣上。”
一声喝,胜过霹雳惊雷。接着,只听得一只茶杯摔碎,茶水泼了一地。在场众人无不吃了一大惊,纷纷侧目看去,原来是御林军统领梁钰。
梁钰乃是忠良之后,世代受皇家信任,掌管御林禁军,乃是专门保障皇家安危的。其人性如烈火,长得豹头环眼,虎背熊腰。此刻他拍案而起,站于厅中就好似鹤立鸡群,其正直率真之气已隐然胜于厅中其他人。
厅内顿时又是一片死寂。此刻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是忐忑难安的。所有人的手心都沁出了汗水,谁也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绝不是看好戏的心情,而恰恰似火烹油煎。他们不是梁钰,但他们的冷汗只怕比梁钰还多。
梁钰这一摔,沈规却好像不大意外,他只是看着梁钰沉默了片刻,便冷冷道:“梁统领息怒,统领的茶水不好,大概是烹茶的下人没做好差事。”说着,一声喝道,“来人。”
话刚出口,厅中那个管家,屈身至大厅正中躬身静立,也不言语,只是垂手待命。
“府上所有烹茶下人每人杖责三十,三天不能吃饭。”沈规淡淡说道,边说边抚摸他右手拇指的碧玉扳指。
那管家听得清楚,只答应一个“是”,便退出去了。
言语简短,威仪中透着冷酷无情,极符合沈规一贯的杀伐决断。不一会儿,只听得大厅外传来板子的拍打声和人的叫喊声,凄惨非常,但叫喊声只有几下便没了,厅中众人都知道,那是那些烹茶下人被堵住了嘴。
没一盏茶的功夫,拍打声停了,那管家又快步走进大厅,至当中,道:“大人,一十五人,杖责已毕,已将他们关起来,照大人的意思,饿三天。”管家也语气平淡,并无一点感情。沈规只点了点头,一挥手,管家退至一旁站定。
“梁统领可息怒了?”沈规道。
梁钰恼怒非常,只觉得沈规冷血残酷,粗声粗气道:“沈大人,你心真如此狠吗?”
沈规神色不改,道:“不知梁统领何意?”
梁钰更是激动,道:“大人恕罪,在下本粗人,从不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那些烹茶下人,不过都是谋一生存的无辜可怜人,想来也服侍你沈大人多年,今日不过小事,沈大人责罚严峻,只怕冷了人心。”
梁钰虽未武将,但也颇有学识,一番话说得倒也很有水平。
沈规闻言,忽抬起头眼光直视梁钰,轻笑道:“梁统领,此言差矣,今日他们挨打受罚,不是因为我沈规,可是因为你啊。”
梁钰听了,更是气恼,但想来也确实如此,一时竟不能分辩,怔怔无言。
沈规道:“来人,给梁统领换碗好茶。”
没一会儿,有丫鬟又给梁钰端来一杯茶。因为自己那些无辜的下人受到牵连,梁钰已觉得愧疚愤懑,就在刚才,又亲眼见了这些将为臣者的软弱,毫无骨气,梁钰内心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当然,身在沈府,梁钰自知不能轻易发作,因此他忽得起身,抱拳朗声道:“司马大人不用费心了,梁某乃一介粗汉,就算再好的茶也喝不出什么好来,只是糟践了好东西,若大人没别的事,梁某先行告辞了。”
梁钰扫了一下在场的其他将军大人,接着更大声道,“若是其他哪位同僚爱喝,在下这杯大人给他喝便是了。”说着,梁钰将手一甩,便大踏步头也不回地离开。
梁钰离开,其他将军也相继告退,大厅中只留下沈规。那些还残留着难喝茶水的茶杯,早已经被丫鬟收拾干净。
管家进厅来,是来给沈规换了一杯刚刚烹煮的新茶。
一个持剑黑衣袍出现在了大厅前,枯瘦的身子,忧郁的气息,灰白头发稍稍挡住他的眉眼。当然最神秘古怪的,还是这黑衣人手中的那把赤色古剑。他的衣服头发皆有些杂乱,明显是风尘仆仆。
管家听到了黑袍人的脚步声,沈规将茶接过,他便退至一边侍立。
“你早就来了。”沈规只盯着茶杯不去看他,淡淡道:“你觉得如何?”
“可惜。”这个声音是透骨的冷漠,更带着对生命的轻蔑。
沈规微微晃动手中茶杯,疑道:“哦,可惜什么?”
黑袍人道:“可惜梁钰这样的忠臣,已经没有活着的机会了。”
沈规闻言轻笑一声,道:“那的确是可惜啊。”
黑袍人亦轻蔑一笑,道:“但现在最该死的就是这样的所谓忠臣。”
眼看黑袍人这就要转身走了,沈规却忽将茶碗盖一扣,抬眼道:“等一下。”
黑袍人似乎早已经猜到了,他立即停下来脚步。沈规眼光如利剑,道:“你是不是忘了把东西交给我?”
黑袍人微微一笑,他缓缓转过身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就是那黄绢包布。黄绢包布被黑衣人拿在手中,但这黄绢包布慢慢开始变形,当黑衣人握紧了拳头,黄绢包布刹那间四分五裂。当然是黑衣人手上用了内劲,这黄绢包布才会支离破碎。一片片碎布从黑衣人掌中飘落下来,如飞雪一般,都散落在了大厅的地板上。
沈规自然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他脸色平静,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很快又恢复如常。
“其实大人早就谋划好了一切。冯千树、沙丘恶之流都不过是替死鬼罢了,他们身上的东西又怎么会是真的。真的东西自然早已到了大人手中了。是吗?大人。”
黑袍人眼光锐利,盯着沈规。沈规默然不答,眼神却深沉如海,而且他也正直直盯着黑袍人。
“大人就是大人,能将天下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黑袍人慢慢转身,踏过地上的碎布碎纸径自走了。
沈规看着满地的纸屑布屑,轻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