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顺风而行,很快就抵达了宁波港。
宁波市舶司设于永乐元年,虽然朝廷自宣德后实行海禁,但仍允许海外藩国以朝贡的名义前来大明贸易,宁波市舶司就是接待这些藩国船队的主要地点。
而倭国的情况又有不同,大明与倭国的室町幕府间进行的“明日贸易”,开始于幕府第三代将军足利义满。
大明为了防范海盗,区别被册封为“日本国王”的幕府将军朝贡船与倭寇,发行了勘合符以示区分,并限制十年一朝。
倭国的朝贡船队的人员是幕府的使节与随行的倭国商人,后来因为幕府将军家的家督之争,导致了应仁之乱,幕府对外的贸易权不再统一。
幕府在倭国堺港的贸易据点,本来是山口的细川氏所掌控,但后来渐渐的被应仁之乱中因兵事崛起的博多新兴势力大内氏所凌驾。
大内家还常常自行派出独立的使节团进行贸易,大内氏与细川氏常为勘合符而产生冲突事件,此次宁波之乱就是双方因新旧勘合符的争执引发的。
当遮天蔽日的船帆开始出现在宁波港外的海面时,市舶司主管达都早已迎候在港口。市舶司部分房屋被焚之事,达都知道肯定无法隐瞒,只是他打算找的是市舶司内部人员不小心失火的借口。
不过达都事前万万没想到,两支倭国船队都已经落在了取宝船队的手里。当船队缓缓驶入港口时,他突然发现其中夹杂着倭国船只,看外形明显是前些日子那帮该死的倭国船队。
船队停靠在港内后,汪直与张玄庆并未下船,只是传唤市舶司主管上船。
达都登上宝船,进入船楼后,只见两名少年正安坐其中,一名服色作内监打扮,另一名身着道袍。
关于朝廷重开海路之事,达都早有耳闻,而且朝廷重建的取宝船队是由两名年未弱冠的少年统领,两人都是当今天子面前的红人。汪直汪公公自然不用说,西厂提督名满天下,另一位是朝廷册封的大明道教总领,正一道掌教真人张玄庆,并且得天子赐婚,恩宠有加。
达都当即跪下叩首道:“罪官宁波市舶司提举达都,见过汪公公、张真人。”
汪直笑着对张玄庆道:“这人倒也识趣,杂家还未问话,他就自承其罪了。”
张玄庆笑道:“想必他是见到了被船队押送的倭国船只,自知无法隐瞒。”
达都见两人在那里谈笑自若,更是头如捣葱,泣声连连,“罪官自知市舶司失火之事,难辞其咎,只求汪公公能法外开恩。”
“将‘纵火’说成是‘失火’,一字之差,罪责立时减轻了不少啊!”汪直阴笑道。
张玄庆笑道:“此等文字游戏,也只能欺瞒他人,如今纵火的倭国首脑已经落在我手,岂容狡辩。”
达都进门以来,张、汪二人就从未正面与他搭话,正是两人间的谈话,已经将这位市舶司提举吓得心胆俱裂。
达都心想既然倭国首脑都早已被擒获,那么此事的真相这两位大人都已经知晓。此次前来宁波港,难道就是专门为了处置自己?
其实达都实在是高看自己了,取宝船队出海必须借助海上季风之力,从十二月到次年二月,东海正是东北季风盛行的时节,船队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抵达福建太平港,再等候当年的季风前往南洋。
船队绝不会为处置宁波市舶司这件事专程前来,汪直与张玄庆在此事上是各有打算。
汪直在意的是宁波市舶司提举这个油水丰厚的位置,一旦因此事空缺出来,可以安排自家心腹之人坐上去。
张玄庆的打算是,宁波市舶司多年接待海外藩国船只,市舶司内是否存有海外灵材。而且关于倭国阴阳师之事,他还想细细查问那些倭人,张玄庆怀疑这些倭人中还有隐藏的阴阳师。
不管怎么说,在倭国细川家能与大内家对抗多年,既然大内家船队能有阴阳师随行,那么细川家船队也必有应对手段。
宁波市舶司提举是朝廷委派的从五品官员,按大明律要处置如此品级的官员,必须上报天子,但汪直有着西厂提督的身份,可以直接锁拿达都下狱。因此达都见到这位汪公公,就如老鼠见猫一般,西厂的威名对他是很有杀伤力的。
汪直转向可怜的市舶司提举,脸色一变,厉声道:“你身负朝廷重任,竟然勾结倭人,致使市舶司被焚,其罪难恕,杂家先将你收押,到了京城诏狱,就容不得你狡辩了。”
达都顿时瘫软在地,更显得那脑门硕大。
原来当日市舶司起火之时,提举大人听到外间走水的消息,一时间慌不择路,脑袋被房门狠狠夹了一下,事后脑门肿大,虽经宁波杏林高手孙思邈调治,但直到今日还未消肿。
张玄庆对这位贪财误事的市舶司提举,也很是鄙视:仅因贪图倭人财物,就无视朝廷法度,事后还企图隐瞒真相,落在汪直手里也算是恶有恶报。
张真人更关心的是市舶司的库房中,是否存有海外藩国带来的灵材。但此事还需找个合适的借口,否则难免给人以贪财的印象,说起来张玄庆还是比较注意个人风评的。
处理完市舶司提举的事情后,张玄庆打算去细川家的船只上实地察看一番,是否有阴阳师的蛛丝马迹。
汪直也乐得没有张玄庆在眼下,方便自己处理市舶司的手尾,原来宁波市舶司的副提举典伯著正是汪直的心腹,当初典伯著投靠汪直,这个副提举的位置正是汪直丟给他的好处。
张玄庆先去询问过宋庄时,知道了细川家船队中有一艘以细川家姓命名的船,除了自倭国出发时就配备在船上的武士,在途中一直严格禁止旁人登船,就连宋庄时这个船队副使,也从未能登上这艘船。
倭国船队被押送到宁波港后,所有船上人员都已经被送到宁波市舶司关押起来了,所以此时的倭船上是空无一人。
当张玄庆登上这艘名为细川号的倭船后,进入船舱中,发现船舱内铺有三层棚板,其中一层贴满了各种符咒,棚板中部位置有一口黑色的长条状箱子,各种符纸将箱子遮的严严实实。
也许在普通人眼中,这里只是布置怪异了一点,但在修行者眼中,这口箱子散发出惊人的煞气,若是常人进入船舱时间久一点,很可能会出现幻听、幻视,严重的甚至会导致癫狂。
难怪这艘船严格限制旁人登船,果然有古怪。看来细川家的阴阳师起初就是藏在这艘船上,如今被关押在宁波的倭人中,就有阴阳师的存在。
也许是看到了大内家阴阳师的下场,这位细川家的阴阳师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不过,眼前这口箱子怎么处理,倒是个问题。对舱内的符咒,张玄庆并不了解,毕竟这是倭国独特的阴阳道法术系统。
正一道自从统合三山符箓后,在中华修行界的符法底蕴方面,可称得上是独占鳌头,但术业有专攻,在木鸟的改进定型方面,还是借用了全真道龙门派的北斗指路符。
而这些倭国的符咒更是经过了倭国历代术者的不断改进,绝不是轻易能够解除的。
张玄庆也想过用雷法以力破之,但在船舱中使用雷符,张玄庆担心那口散发出惊人煞气的箱子在雷击之下,会发生意外。
如此惊人的煞气,张玄庆也只听闻,在曾经发生过惨烈战斗的战场上会有出现。可区区一口箱子,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能让细川家的阴阳师如大临大敌般,设置众多的符咒将其封锁。
张玄庆决定暂且不动这口箱子,先去将混在倭人中的阴阳师找出来,问明原委后,再做打算。
宁波市舶司关押倭人之处,是市舶司往日关押那些没有正式文书,企图私自进入大明的海外人员的监房。
这些监房以往关押人员不多,当初建造时设计的空间也不大,如今两只倭国船队的剩余人员都被关押在这里,结果是监房内人满为患,别说躺下,就是想顺利的蹲下都不容易。
市舶司的人员对这帮曾在市舶司纵火的倭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虽然每日食水是正常提供,但其他方面就是任由这帮人自生自灭了。幸好此时的季节气温不高,监房内的气味还能容忍。
张玄庆来到监房时,早已得到通知的看守将他带到了细川家人员的关押处,只见监房内一干人等蓬头垢面,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那个阴阳师是哪个。
随同前来的通译,按照张玄庆的吩咐,对这帮倭人说了一番话,大意是谁能指认出细川家的阴阳师,就能得到大明官府的宽大处理,如果无法指认出阴阳师,指认出细川号的船员,也能获得部分功劳,减少自身罪责。
听完通译的一番话后,细川家的倭人们开始骚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