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抛开两人的身份,这只不过是两个青春少年,生活的坎坷让他们变得世故,张玄庆是父亲早亡,母亲避居大真人府,正一道掌教的重担过早的压在了他稚嫩的肩膀上,这使得他从一个懵懂顽童在短短数年内变成了世故少年。
在外人看来张玄庆是生有宿慧,就如看着他长大的范文泰,当发现张玄庆闭关结束,雷法有成的情况后,老怀大慰,感叹昔日顽童终于开窍了。
与张玄庆打过交道的勋贵世家和文官老臣,都认为张玄庆在推动开海过程中的种种行为,只能用“天授”来解释。
当今天子也从来没有因为张玄庆的年龄而轻视于他,完全是对待一教之尊的态度,只是偶尔感叹其年少有为。
而相比之下,汪直的命运显得更加悲惨:汪直的出身是作乱瑶民遗孤,被大明官军俘虏后,这些遗孤作为奴隶被分赠王侯,汪直则被送入宫中。
净身入宫对汪直来说,既是他的不幸,也是他的幸运。净身之事对于一个刚刚经历了家破人亡的孩童而言,当然是他的大不幸。汪直入宫之初就在万贵妃身边侍候,天子独宠万贵妃,这让汪直踏上了获得权势的快车道,很快就超过很多内监老人,成为了御马监掌印太监。
“妖狐夜出“之事导致西厂出世,一时间汪直权倾朝野,但在文官们的联手打压下,西厂在短时间内落幕,虽然很快有阿附汪公公的文官出现,西厂重开,但此时的汪直一方面认识到了文官集团的力量,另一方面也失去了西厂初开时的激情。他开始追求个人功业,力求能留名后世。
而此时张玄庆的出现,让汪直在接触到当代正一道掌教真人这个同龄人的同时,也为他的个人功业指明了方向,宦官先辈郑和的榜样,让汪直对统领船队之事分外热衷。
在争取到船队统领之职后,原本传旨之事不用劳动掌印太监的大驾,但汪直为了在天子面前力争表现,同时也是为了与自己的副手达成共识,保证船队不会出现内部分裂。
凡是阻碍汪公公实现个人功业的因素,他都要将其扼杀在初期。张玄庆对他所说的:船只还未建造完成,就谈论船上的人员配置问题,实在是画饼充饥。
汪直能够虚心接受这番言语,实在是令张玄庆感到意外。在世人眼中,汪直就是阴险小人的典型,当然张玄庆也不能免俗。
张玄庆这般交浅言深的行为,原以为对方会老羞成怒,但没想到汪直的功业之心是如此强烈,已经发展到只要有助于开海之事,就可以忽略别人在言语上对他冒犯。
“没想到汪公公能够这般容易就接受了贫道规劝,可见世人对公公的误解颇深。”张玄庆笑道。
“真人此言确实提醒了杂家,那帮企图混进船队捞好处的家伙,确实不应该轻易给他们承诺什么,有好处他们就贴上来,没好处转眼就翻脸,这样简直是把杂家在当猴耍。”汪直愤愤然道。
接着汪直又感叹道:“在世人眼中,杂家是个无恶不作的奸佞。那些阿附杂家的人,也只是把杂家当做夜壶,借杂家的权势帮他们升官发财,但私下还不是鄙视杂家这个阉人。若是杂家哪天失势,第一个落井下石的必定是这帮人。”
张玄庆听到汪直难得的肺腑之言,心中对这个权宦也深表同情,世人只见到了他权势显赫的一面,谁又能真正了解背后的真像。
说起来自己与这位汪公公也可以算得上是同病相怜,外人只看到自己独掌一教的威风,谁又知道自己为了维护宗门,背后付出了多少心血。
“公公所言正是人之常情,世上向来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就如同此次重开海路之事,在朝廷还未正式通过之前,有多少人出言反对,如今事情确定下来了,又都争相插手。”张玄庆安慰汪直道。
“如今造船之事,杂家全部交由真人掌管,如有什么要求,只要杂家能办到的,真人尽管开口。”汪直保证道。
至此,两人在出海的准备工作上,已经初步达成共识。在南京造船一事上,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当年建造宝船的工匠们的技艺,有多少流传下来了,仅凭兵部的宝船存卷图纸,能否重新建造出当年那样规模的船只,还是一个未知数。
张玄庆将这一担心告知了汪直,汪直虽然不懂造船之事,但他有自己独特的解决方法,大明从来不缺匠户,其中技艺精湛之人绝不会少,那么动员朝廷的力量,将大明疆域内的高超工匠集中到南京来,集思广益,当年能从无到有的造出宝船,现在也能办到。
集中全国的力量办大事,这种手段眼下也只有汪直才有魄力实现,虽然天子有旨意要求朝廷上下全力配合开海之事,但阳奉阴违的手段是大明官僚们的拿手好戏,他们不人为设置障碍,就已经是很不错了。
在整个大明搜集工匠,如果不是汪直出头推行,势必会有言官跳出来指责此举扰民。但西厂的赫赫威名还未消失,在没有朝中大佬出头的情况下,那帮卖直求名的给事中,自然不会轻易将自己的性命放入厂卫手中。
因此,张玄庆虽然怀疑此举到底有多少效果,但在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先死马当做活马医,多一些工匠就算是不能在建造宝船的技术上有所裨益,但船厂多些熟练工匠总是好事。
两人商议确定后,汪直负责户部方面,根据匠户名册在全国范围内搜集能工巧匠,张玄庆正式进入船厂,行使船队副手的权力。
张玄庆的初步打算是在船厂的现有工匠中,将与当年建造宝船的工匠有血缘关系的人,先找出来。因为在匠户群体中,不少工匠对自己的独门技艺都是传子不传女,一旦没了后代就会造成某些技艺的失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