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庆自从拜访过各位尚书后,对开海之事信心倍增,几位尚书都没有明言拒绝,而且此时正是他们遭汪直构陷,急需有人在天子面前替他们说话,而目前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宫中内宦之外,就只有道佛两家。
沈静圆前来与他商议关于密宗之事,张玄庆才发觉自己忽视了密宗。虽然除了天子之外,文官、勋贵、道门、汉家佛门都对这帮喇嘛没什么好感,但当今天子登基以来,历年册封的藏僧却不再少数。
为了维护藏地的稳定,自大明立朝开始,历代天子对掌控藏地的密宗都是抚慰有加。成祖时就在宫中设番经厂,培训内宦操作密宗仪轨。宫中英华殿、隆德殿、钦安殿,都供奉有密宗佛像,时常举行密宗法事。
从小在宫廷中成长的皇子,耳闻目睹随处可见的密宗佛像及频繁举行的密宗法事,不时接触入宫的喇嘛,并与为数众多的受过密宗法事训练的宦官朝夕相处,一旦继位为帝,当然是对密宗崇信有加。
当今天子更是沉迷于密宗双修法,登基以来册封藏僧为法王、国师、西天佛子称号不可胜数。更有喇嘛为献媚于天子,伪称万贵妃为空行母,以房中术引诱天子。
“实在惭愧,贫道竟然忽视了天子身边的密宗,不知道友对密宗之事有何看法?”张玄庆问道,对自己忽视了天子身边如此重要的一股力量,张玄庆感到心中有愧。
“真人不必自责,以真人年纪,行事能周全到如今地步,已经是天纵奇才了,此事不过是百密一疏。贫道对密宗之事,确有一策。密宗始传于莲花生大士,相传其人唐时应藏王之邀,自天竺入藏传教。若是以回归密宗祖师家乡的名义,那帮喇嘛也许会同意联手之事。”沈静圆道。
“以密宗祖师的名义?这确是良策。”张玄庆肯定道。
“京城里的密宗寺院,以成化七年重修的大隆善护国寺为最,天子所封的番僧札巴坚参,其人在京城密宗僧人中颇有威望,目前正暂驻于该寺。若是要与密宗商谈,此地最佳。”沈静圆过来之前,已经将京城内的各大密宗寺院探明。
大隆善护国寺前身是前元所建的崇国寺,宣德四年赐名大隆善寺,正统元年太监阮文等人兴建了后殿山门、廊房、方丈。正统四年改称崇恩寺。天顺年间,寺院部分坍塌。成化七年,天子命太监黄顺、工部侍郎蒯祥等人大修该寺,于次年完工,改名为大隆善护国寺。
张玄庆与沈静圆商议已定,两人前往大隆善护国寺拜访札巴坚参。
大隆善护国寺坐北朝南,殿堂甚多。除千佛殿、舍利塔为前元所建外,其余大多为大明宣德、成化年间所建。
札巴坚参闻得正一道掌教真人来访,特地在金刚殿中接待,殿上中间是弥勒佛,两旁为怒目金刚。
札巴坚参在汉地呆的时间久了,倒也说的一口流利的汉话,双方也就无需通译。
“不知张真人登门,有何指教?”札巴坚参对这位正一道的掌教真人,久有耳闻,以少年之身继承正一道大真人封号,新近又蒙天子赐婚,正是炙手可热之时。
“贫道闻得法王佛法精深,久闻密宗修行大异于我中土佛家,贫道特来讨教。”张玄庆之所以如此咄咄逼人,是因为他知道这帮喇嘛在京城的势力非同小可。
由于历代大明天子或多或少都尊崇密宗,因而驻留在京城的藏僧为数众多:不算宫内的番经厂,仅大慈恩、大能仁及大隆善三处寺庙就有藏僧千余人之多。而这其中有一部分是属于汉人充为藏僧,或是由于百姓为了逃避差役,多令子弟从学密教,或是由于喇嘛们引诱中国军民子弟,收以为徒。而朝廷对藏僧隆厚的优待,也吸引一些汉人修习密教,以图富贵。
可以说,张玄庆知道说服密宗联手,绝非易事,沈静圆所说的策略,也只有在气势上打压了这帮喇嘛,后面商谈的主动权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否则难免被动应付。
札巴坚参没想到这位道门真人一上来就说出如此话语,要是换做他人,自己早已命人将其轰出寺外。要知道,密宗对道门的心理优势,已经持续了数百年。
自从元代在开平府大安阁举行的那场规模空间的佛道大辩论后,终元一朝,佛门始终对道门处于压倒性优势。虽然大明立朝以来,道门又有起色,也只不过与佛门分庭抗礼。
而在那场佛道大辩论中,出力最大的就是密宗。当时道门的主力还是全真道:掌教张志敬真人、道录樊志应、通判魏志阳、讲师周志立等二百余人参加辩论。
佛门方面的阵容则更为强大:以那摩国师为首,另有密宗萨迦派教主八思巴、密宗白教教主二世活佛噶玛拔稀、河西国师、畏兀儿僧、大理国师、少林寺长老、五台山长老、圆福寺长老等三百余人参加辩论。
规定双方各有十七人参加辩论,如果道门胜利,十七名僧人要蓄发为道;相反,如果佛门胜利,十七名道士则要剃发为僧。
辩论之中,辩题的焦点是《老君八十一化图》和《老子化胡经》。双方辩论中,年仅二十三岁的八思巴大放异彩,在辩论中步步紧逼,道门方面逐渐不支。
据史书记载,道士们当时或“无答”、或“不曾闻得”、或“不敢持论”。被逼无奈,只有不停地引经据典。忙中出错,最后居然引证到了《史记》上!
八思巴问:“汝《史记》有化胡之说否?”
“没有。”
八思巴又问:“你们那位李耳先生所写的经书是叫什么?”
“《道德经》。”
“除了《道德经》之外,李耳先生还写了什么别的经书没有呢?”
“没有。”
八思巴紧接着追问:“《道德经》中,老子有提到过半点有关自己化胡的事情吗?”
“没有……”
八思巴:“汝《史记》中,没有说过化胡这么一回事;你们李老君自己写的书里面,也是连个影子都没有提。——其为伪妄明矣!”
史书中记载,辩论到了这里,“道者辞屈”。总裁判尚书姚枢当众宣布:“道者负矣!”至此,道门在辩论会上一败涂地!
失败后只能如约行罚,忽必烈派使臣脱欢将道士樊志应等十七人带到龙光寺削发为僧,焚毁道教“伪经”四十五部。
札巴坚参对当年八思巴国师的风采心向往之,密宗自此以后对道门一向是持蔑视态度,对老子化胡为佛的否定,彻底消除了道门对佛门的心理优势。密宗祖师莲花生自天竺入藏传教,密宗更是以天竺正宗自诩。
如今张玄庆竟公言“讨教”,怎能不让札巴坚参心中愤然。
“不知真人欲辩何经?”札巴坚参以为张玄庆所谓“讨教”,只是辩论经典,这位张真人小小年纪,又能精通多少典籍,自己未免有以大欺小之嫌。
张玄庆打的却不是辩经论典的主意,他要在密宗得宠于天子的最关键处,打击其信心。
“闻得贵宗擅长佛家神通法术,贫道不才,想以我道门小术试之。”张玄庆笑道。
比试法术?札巴坚参又被张玄庆的想法惊到了,不是辩论经典,而是动手试法,法王开始可怜起这位正一道掌教:辩论之事若有输赢,还只是口舌之争,若是双方斗法,那就难免有身体损伤,这位小真人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在佛门之内,密宗也是以各种密法奇术著称,即使张玄庆身为龙虎山天师世家,有传承功法,但小小年纪又能学到多少。
“试法之事,恐有损伤,本座望真人三思而行。”札巴坚参正色道,毕竟张玄庆在天子面前也是红人,即使以密宗如今在京城的势力,他也不想得罪这位正一道掌教。
此时,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沈静圆道:“如果法王担心,那么可以立约为凭,无论双方在试法中有何损伤,事后都不得追究。”
“不知这位道长如何称呼?”札巴坚参正色道。
“贫道全真沈静圆。”沈静圆不卑不亢道,说起来全真道与密宗的过节,从那次大辩论之后,就一直延续了下来。后来全真道一分为七,也是由此种下的祸根。因此沈静圆对这位法王也没什么好脸色。
“原来是全真道的沈道长,本座听闻全真道已经分为七派,不知道长身属何派啊?”法王嘲讽道,他对密宗的老对手当然了解。
“贫道身属全真龙门派,但也不敢忘全真道先辈们的教诲。如今张真人要与密宗验证法术,难道法王心虚不成?”沈静圆竟有如此毒舌,实在令张玄庆大开眼界。
札巴坚参见沈静圆步步相逼,心中大怒:本座原是担心斗法,会伤到这位张真人,坏了密宗在天子面前的形象。你全真道身为密宗昔日手下败将,竟敢如此嚣张。斗法之时,本座且对这位小真人略加教训,看看你还有何面目大放厥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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