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阿萌的一番话,这位廉州镇守太监高大为给张玄庆留下了十分恶劣的印象,虽然目前还不清楚是不是真的天子下诏征收南珠,不过从这位采珠女言语间可以想象出这些疍户的悲惨遭遇: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只是为了家人的安全以及换取微薄的口粮。
张玄庆虽然年纪不大,但童年生活的变故让他相对同龄人来说,对人情世故有着更深的了解。张玄庆明白在看似国泰民安的大明治下,绝大多数民众一年到头劳作的收获只能勉强糊口,更何况这些不在士、农、工、商四民之列,一直被朝廷视为化外之民的疍户。
阿萌所说的疍户遭遇在他看来,只是不幸撞上了一位手段苛酷的内监,话虽如此,但张玄庆毕竟残留着几分少年意气,若是不知此事也就罢了,既然碰上了,他倒是打算插手一番,至于会有什么结果,目前张玄庆倒是没有考虑这么多。
本来从汪直那里打听这位廉州镇守太监的底细是最为快捷方便的,不过鉴于目前两人间谈不上友好的关系,张玄庆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船队转向后,很快就接近了合浦港,由于港外水道较浅,再加上暗礁众多,体型庞大的宝船无法入港。因此在得到汪直默许的情况下,张玄庆安排了一艘小型战船先行入港。
当遮天蔽日的帆影出现在远方海面时,虽然距离过远,无法看清船队旗号,但港口中人对这支前所未见的庞大船队的到来,都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特别是在那些以小船栖身的疍户眼中,原本廉州的官府船只在他们眼中已经是了不得的大船,如今在这些巨舰面前似乎都成了可以被轻易碾碎的玩具。
而在港口的官方人员眼中,这只不知来历的船队给他们带来的压力更加巨大,虽然他们很清楚不可能有海寇拥有如此庞大的船队,即使是前来贸易的海外番商结伴而来,也不可能聚集起如此庞大的船队,况且这等闻所未闻的巨船数量众多,远远望去,队形严整,秩序井然,很明显不是临时聚集到一处的。
若是周边番国拥有如此庞大的船队,而廉州上下对此一无所知,那么廉州府的官员们都脱不了这条失察之罪。
因此船队刚刚露面之时,港口方面就已经派人飞报镇守太监。没错,港口方面是向镇守太监报告,而不是向合浦知县报告。
原来自从天子在廉州府设了负责督办南珠事务的镇守太监之后,以盛产南珠闻名的合浦县就逐渐形成了镇守太监大权独揽的局面,虽然镇守太监没有公然插手合浦知县辖下的日常事务,但只要是与南珠相关的事宜,镇守太监都会以天子诏令为借口,全然不顾知县颜面,自行处置。
而合浦县以南珠闻名,县中事务几乎都与采珠相关,即使是关系到官员考绩的赋税征收,由于合浦县可耕之地甚少,民众多以采珠为业,缴纳的钱粮都是以南珠换取而来。由于朝廷严令禁止私下交易南珠,所以南珠交易都需经过镇守太监。
若是镇守太监从中作梗,合浦县的赋税征收任务就难以完成,因此合浦知县的仕途命脉也掌握在镇守太监手中,历任知县在任期间,都只求早日结束任期,调往他处。
早期知县与镇守太监还有几分分庭抗礼之势,后来当地知县渐渐就成了个摆设,对县中之事失去了控制力。
当然,知县毕竟是当地名义上的最高官员,县衙中也派有差役在合浦港,虽然知县收到消息的时间比镇守太监晚了不少,但这位知县大人还是不敢轻视此事,准备亲身赶往港口。
这位知县大人在县中失去权威已久,自然也没什么油水可捞,仅靠朝廷的一点俸禄,县衙中根本养不起轿夫,临行之时竟然一时间寻不到轿夫,难不成要知县大人步行前往港口不成。
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让两名衙中差人暂充轿夫,两名临时轿夫的速度当然不如专业人员,因此当合浦知县到达港口时,镇守太监高大为与先行入港的船队来人早已会面多时。
这艘插着大明旗帜的战船入港之后,才安定了港口人心。在港口民众眼中,既然是大明船队,而且从这艘入港船只上众多顶盔带甲的军士看来,这支船队定是朝廷船队,那此事自然有上面的大人们去处理。
负责统领这艘战船的指挥彭友直,当他通过跳板踏上码头时,一群人早已等候多时,人群前方的一个身着蟒袍的白胖子,在身后黑瘦众人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醒目。
说起来,这位镇守太监高大为到任廉州已有两年,像今日这般在码头迎候之举,是前所未有的,他身后的一干人等心中早已嘀咕了半天: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会惊动高公公亲身迎接?
当高大为见到从船上下来的一队军士,而领头之人从装扮上看仅仅是一名军中指挥,而不是自己预想的内监中人,心中难免有些失望,不过面上并未表露出来。
他明白这艘船只是船队派来通报港口的,马上自己就能从这名指挥口中获知,船队统领是不是就是自己从朝廷邸报中得知的那位人物。
彭友直也在打量着这名领头的内监,从面容身形上看,这名内监显然平日里一直是养尊处优,而且面带几分隐藏的不是很好的骄横之气,再加上对方在人群中所处的领头位置,表明对方在此地必定是权势滔天之辈。
结合廉州府合浦县的位置,那么这个白胖子的身份就昭然若揭了,看来对方就是廉州府镇守太监高大为了。
虽然彭友直一向对内监没什么好感,但想起之前张玄庆的交代,于是紧赶几步,主动上前躬身道:“见过高公公,甲胄在身,请恕下官不能全礼了。”
高大为见这名指挥还算懂事,再加上自己还要从对方口中获知船队情况,因此伸手扶道:“这位指挥看着面生,不知从何处得知杂家名号?”
彭友直道:“船队副统领张玄庆张真人在下官入港前有过交代,登岸后务必先要通知高公公,朝廷船队需在合浦港停泊补充食水,只因港中水道浅窄,大船无法进入,特派下官前来通报。”
“杂家久仰张真人仙名,没料到真人竟知杂家贱名,实在惭愧。张真人竟然只能屈就船队副统领之职,不知船队统领又是何人?”高大为开始核实邸报中的消息,若船队统领真是那位,自己恐怕不能安稳的呆在岸上了,主动登船求见才是正途。
彭友直暗想这位高公公亲自在码头迎候的目的果然是为了船队统领,当朝内监的翘楚,汪直汪公公,他正欲答话,忽见一顶年代久远,已经绿得发黑的绿呢小轿,被两名看装扮明显不是轿夫的差人抬着,正颤颤巍巍的向这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