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绹可不知道,王弘立率领的这支义军全都是在徐州城下杀过人的义军骨干,从步卒的大盾到骑兵的铠甲、马匹无一不是缴获得来。与他想象中反贼那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手持锄头扁担的形象相去甚远。
而且王弘立可是正儿八经的唐军出身,不但接受过完整的军事训练,他还读过兵书,不然光靠一场大雾岂能轻易就歼灭戴可师的三万人马。
此时虽然有些惊诧,但令狐绹并没有觉得很大的威胁,水军的二十六艏海鹘船可不是摆设,每条船上不但配备有三十名弓箭手,更有两架床弩,令狐绹料定有此远程火力作为依仗,义军不敢强攻冲锋。
而且刚刚的一阵箭雨也证实了令狐绹的判断,义军的骑兵在冲入弓箭射程遭到迎头痛击后已然溃散,丢下了数十具人马的尸首扭头就跑。
当即令狐绹下令以海鹘船的弓箭为掩护,漕运船迅速靠岸将步卒放下结阵,争取将王弘立部一战剿灭。
可并没有人注意到,被箭雨当头一击的义军骑兵看似士气跌落四处逃窜,实际上却是迂回着绕过护住岸边的官军骑兵,向扬州方向流窜。
此时整条运河上,水军的海鹘船和运载步卒的百余条漕船延绵近五里,除首尾有海鹘船和少量骑兵保护外,中段根本毫无防护。正当高邮城下的船队头部官军步卒开始登陆的同时,四散的义军突然集结起来,形成一个个约有两百人的小队,直插船队的中岸,更冒着箭雨迅速从运河岸边拉起了一根根长索,将早就沉在河底的铁锁拉了起来,竟是将整只船队切割成了三段。
令狐绹定下的队形是,前锋由九条海鹘船组成,运河高邮段的水域虽然不算宽阔,但并排走三条海鹘绰绰有余。在前锋之后就是令狐绹的超长画舫,以及作为近卫的四条海鹘,随后便是运载步卒的漕船,而余下的海鹘船有半数在船队最末压阵,半数在漕船队伍中游弋护航。
此刻,令狐绹站在画舫顶层,举目远眺两岸,自然看不见已经跑去后面用铁锁拦河的义军骑兵,就看见两岸各有数千义军步卒扛着大盾乌龟一样爬行,而身后的漕船已经靠上岸边搭上跳板,步卒们鱼贯而下,迅速就在岸边集结千人之多。
以唐朝战争模式来说,令狐绹搞的抢滩登陆模式并没有问题,须知停在运河中央并拥有强力远程火力的海鹘船,无疑就是一道坚固的水上城墙。而义军方面之所以用铁锁拦河,主要还是因为义军没有战船,不能驾驶战船与官军的战船接舷肉搏,并且运河又是静水,并非激流,什么放火船、铁头撞船,派出水鬼部队去凿船这些招数都不好用。
甚至于,仅凭借海鹘船上的弓箭手和床弩,义军想要从运河沿岸靠近就得付出巨大的伤亡,用火箭是可以烧船,可火箭的射程只有普通弓箭的一半,想要烧人家的船,你总得靠近了放箭吧?
还有一点是必须要说的,那就是海鹘船的船帆并非是易燃的布帆,而是质地非常结实,并用防火工艺加工过的木质硬帆,这种船帆光凭几支火箭是绝然难以点燃的。
因此,综合两军的人员构成、战力、军备等因素,令狐绹觉得战争的天平在未开战之前就已经向自己这边倾斜得很严重了,这才把此战定义为“以石击卵”。
王弘立率领的这支义军,在令狐绹眼中就是一枚吹弹可破的卵!
可令狐绹机关算尽,却没算到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天机!
如今正是四月,东南季风刚起,令狐绹的船队沿着运河从扬州半日间迅速北上高邮,正是借了风力。可就在此时,突然间东北天边出现了大片乌云,随后竟是风向突然转变刮起了西北风来。
这船队本已锚定了运河,又因为开战而收起了船帆,自然没把这突然变风当成大事,而且此时义军骑兵在运河中段拉起铁锁将船队截断的军情也送到了令狐绹手中。令狐绹略为踌躇之后,便下令船队全面靠岸登陆,准备将盘踞在高邮城下不足万人的王弘立部一举吃掉。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来得蹊跷的西北风居然越来越烈,不过盏茶的功夫竟是从拂柳的微风转变成了足以撼动房舍的强风,而且奇怪的是这风根本就不落地,一个劲的顺着运河河道向西南猛吹不说,乌云更是积成了雷云,轰隆隆惊雷霹雳连环在众人头顶炸响。很快,船楼较高的海鹘便吃不住风力被推着往东岸靠去,而令狐绹的画舫楼船更是兜风,虽然首尾各下了四条锚链,依旧还是在强风的吹拂下慢慢的向东岸挪动。
王弘立此时就在步卒盾阵之中,此战他在运河两岸各布置了步卒三千、骑兵一千,多备火箭油料,打得主意就是寻机火攻烧船。见风势突然间如此转变,王弘立虽然也是惊愕,但他很快就抓住了战机。
这令狐绹的船队沿着运河由南向北借力东南风抵达高邮,因此官军是顺风,义军是逆风。而现在东南风突然变成了西北风,便换成了义军顺风,官军逆风。
当即王弘立取来一把二石的硬弓,开弓搭箭以四十五度角仰天向官军船队射去,只听嘣的一声震响,黑羽长箭破空而去,足足飞出了两箭之地的距离方才落下。
此时三千义军步卒的盾阵距离河岸足有四箭之地,差不多有千步之遥,原计划是准备以逸待劳,等令狐绹的船队将登陆的官军放下一半时半渡而击,此时见老天相助,王弘立当即下令突击,又命人把布置对岸的六架床弩迅速转移过来。
此时,官军船队在两岸各下了差不多两千人左右,见义军突然再次推进,急忙结阵压上,可却已经晚了。
双方行至相距足有三箭之地时,就见义军阵中推出了六架床弩,足有小儿手臂粗细的床弩箭上捆绑着灌满了油脂的火胆,点着了火后,床弩手就用木槌重重敲在了发射机关上。
“嗡!”
粗大床弩弓臂蕴藏的巨大能量狠狠将红箭推了出去,待升至最高仰角时,猛烈的西北风却好似长了眼睛一般,将火箭轻轻托住送往更远,敌我两军阵前的数万人就看见义军方向好似飞出了一颗红色的火流星,以绚烂的轨迹划过了天空,然后奇准无比的命中了一首已经被强风吹往了东岸的海鹘船上,随着猛烈的撞击将火胆碰碎,海鹘船上顿时升起了丈高的火焰。
“天助我也!当真是天助我也!”王弘立见状大喜,忙喝令道:“众将士听令,严守阵型,寸步不退!床弩手,给我看准了河中画舫,令狐绹定在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