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无形的水,流淌在风叶与山林间,津润又推动着这个尘世的脚步,那弯新月就在这脚步里走完了一夜的路程,然后用转身的方式,牵上了黎明的手。
黎明来了。有许多人已在黎明中醒来,开始为或欣喜或悲伤的一天而奔波。
可是已睡了一天一夜的成东行,却还没有一丝要醒来的样子。身子平展在那张病床上,看上去像一个写得不太规则的大字。有一道殷红的霞光,从窗格里漏入,刚好映在了他的脸上,眼上。
或许这一道光的映射使他感到了不舒服,他的眉头有一些颤动,跟着他身子一侧,就要翻转过去。
他的身子刚翻转好,那扇被二童走时带上,已关了整整一夜的门,在这个时候,又被二童推开了。
在这个山寨里,二童是一个极为少见的即勤奋又喜欢动脑子的年轻人。所以他的医术也是葛先生十余名弟子中学得最扎实的一个。
而想要医术真正的精进,对实际病例的追踪观察和分析,是必不可缺的重要一步。成东行是他昨天遗留下来的病人,所以他早上务必要来探看一下的。
可是他推开门之后,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身子微躬,恭敬地让开了路,同时口中轻而清的道:“二爷、师傅,请!”
二当家今天的精神看上去格外的好,脸上红光隐隐,如铜铃一样圆睁的双眼中精光似闪电般闪而逝,逝而闪。不过他的眉头却有些发皱。
这是因为昨天下午葛先生与他说了一阵话。对于一个像他这样不是凭借头脑与心计,而是完全依靠拳头的力量坐到二当家这把交椅上的人来说,要清淅地记住一段庸长而单调的谈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在谈话中提到的两个问题,却使他将这段谈话不得不沉记在心。而这两个问题也正是引起他眉头发皱的原因。
这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飞云分寨为什么会突然间沉入了地底?第二个问题是:这个脉相很乱的小孩子是什么来头?
这两个问题都是葛先生提出来的,但是这个提出问题的人这一次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给出了准确的答案,而是只说出了两个类似于答案的猜测。
第一个猜测是,飞云分寨只所以会突然间沉入地下,则是因为发生了地陷。
地陷在成因上可分为两种,一种是自然地陷,也就是俗称的地震。另一种是外力地陷。也就是非自然之力造成的像地震一样的现象。
是哪一种地陷造成的飞云分寨下沉?是自然地陷吗?如果是自然地陷,能形成百余里范围的地面深度下陷,那么这种地陷的余力至少可以波及千里以上。
落云总寨和飞云分寨的直线距离仅三百里,是完全可以感受到这种地陷之力的,可是落云总寨实质上并没有感受到。而之所以二当家的会去查看,则是因为他们听到了那阵巨响,不过也只是听到了那阵巨响。
如果不是自然地陷,那就只能是外力地陷。
外力,使方圆百余里范围在瞬间深度下陷,那又需要多么恐怖的外力才能做到。
据说这个世上最强大的非自然之力就是一种名字叫做摧的成年顶级魔兽全力的一击,那一击可以将一座百丈粗的山峰碾平。
但据传摧的数量极少,且成长速度缓慢至极,千年时间也不见得会有一头成年摧长成。不过百丈和百里并不是一个等级概念,要将飞云分寨陷下去,那至少要上百头成年顶级摧同时发出至强的一击。
不要说这个世上有没有一百头摧存在,就算有,要这一百头摧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那至少要万余里范围的活物性命才能养活得住它们。可是这万余里范围内的活物都还好好的活着,既然都还活着,那么就证明没有这百余头摧出现。
不是摧所为,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外力可以造成那样的结果?
应该没有了,如果有,那也只会是存在在神话传说里的东西了。
神话传说,虽说不是空穴来风,可也没有什么实质的根据。
是地陷,可引起地陷的原因却又找不到,这是对第一个问题的推测,却同时又成了一个问题。
同第一个推测相比,第二个推测就显得简单了很多。
第二个推测,是关于小孩子的来历。小孩子是在原飞云分寨的遗址上被发现并带回的。那么他的来历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飞云分寨在某次行动时,从别处掠回来当人奴的人。没有第二种可能,也不会是山寨内人员的家属,因为山寨内人人员几乎都没有家属,唯一一个有家属的,也在一次官兵的清剿中落进了官方的大牢里。
猜测出了小孩子的来历,可接下来的问题又来了,为什么这个做人奴的小孩子能在这次地陷中逃得性命?要知道就连山寨内最有希望和能力逃得出去的卓羽都没能逃得出来。
卓羽是飞云寨的大当家。那些在水中逐渐漂起的尸体,成东行虽然没看到,二当家却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位飞云寨的大当家,如果但以武力论,就算在落云总寨内,他也只比二当家低上一筹,而以心智论,他当年只在大当家手中吃过亏。
就是这样一个有勇有谋,无论反应、机断、心理承载力、身体承载力,看上去都远在那个病奄奄快要断命的小孩子之上的人,可结果却是他死了,而小孩子还活着,为什么这个小孩子能活下来?
这一个猜测同样也是一个问题,一个外人很难找到答案的问题。提出的人找不到,听的人同样也找不到。
还好有一个人可以找到。想到这个人,葛先生和二当家的眼睛都是一亮。不过在亮过之后,一块大石就重重的压在了他们心头。
既然飞云分寨可以发生地陷,为什么落云总寨就不可以?而若一旦发生了,他们又该怎样自处?
所以那个病奄奄的小孩子的分量在这一刻在他们心中突然就加重了,加得极重,重得他们仿佛已托不起。
小孩子是飞云寨地陷的目击者、亲历者,更是幸存者。找到他,这一切问题似乎都可以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