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蝴蝶离开京师的前一天,余至嚣终于杀死玄秘塔中的看守者,越过剑丛逃出了这个囚禁他将近十年之久的牢笼。他施展出寒冰真气,可谓是杀了对手一个措手不及,而当对手倒下之后,他眼中的寒气却久久未曾散去。这种反噬的力量使人感觉如堕冰窟,寒冰真气在筋脉中游走,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似透着阴寒之气。后来余至嚣慢慢发现,邪功甚至会改变一个人的本性,当寒气深入血液骨髓,人会变得冷血嗜杀。
余至嚣忍受着体内寒毒的痛苦折磨,朝着太阳的方向走去,不知不觉来到了京师繁华的大街上。猛烈的太阳刺得人不敢睁眼看它,行人的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余至嚣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热力,太阳似乎离他太过遥远。谁能想到在茫茫人丛之间,竟然会有这么一个浑身上下、由内而外都冷若冰霜的怪人存在呢?眼前的景象亦忽然变得阴沉起来,余至嚣不由得停下脚步,抬头看天,但见厚重的云层倏忽遮蔽了太阳,云下忽然落下一阵急雨。街上行人连忙四散奔走,躲入街道两旁的屋檐之下,余至嚣转眼瞧见“剑雨”二字的酒旗招牌,于是转身走进了剑雨楼,心想喝一碗酒或许会感觉暖和一些。
余至嚣推开一间厢房的门,坐在里面,很快就有一个少女抱着一坛酒进来。看见少女的第一眼,余至嚣不禁想起数年前曾经出现在他塔中的小朋友,很难相信是慕容莲城的女儿拿来寒冰真气的内功心法才助他逃离玄秘塔。而后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个小女孩儿,就是曾拜他为师的小耳,不知道这十年里她又经历着怎样的人生。
女孩儿过来坐在余至嚣身边,揭开酒坛的封口,向碗里倒了一碗酒。余至嚣端起酒碗仰头一口灌下,烈酒入肠,果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刺激之意从喉咙间冲涌上来,身子也仿佛暖和了一些。女孩儿又为他倒酒,却见他闭上了双眼,皱眉凝神良久。一方面余至嚣在对抗着身上的寒意,一方面脑海中又在思考一些纷乱的问题,未曾理会身边的少女,喝酒也是时快时慢。那少女倒也显得很安静,坐在那里等候给他倒酒,静静听着窗外的雨声。
等到入夜之后,余至嚣体内寒意的反噬渐渐消退,一坛酒也喝得所剩无多,他才缓缓睁开双眼,皱眉盯着身边的少女,道:“酒是好酒,可惜没有酒钱,怎么办?”
“不要紧的。”少女微微一笑,“这里喝酒也可以不用给钱。”
“哦?”余至嚣不禁小小惊讶了一下,似笑非笑道,“我身上确实没有钱,但是也不想让你为难,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杀出去。”
“杀出去”的想法又让少女轻笑起来,蹙眉问,“你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难道不是一家酒楼吗?不收钱又怎么做生意呢?”
但听那少女道:“剑雨楼的确是一家酒楼,但也不是一般的酒楼,而是由一帮剑客聚集在一起共同开设的酒楼。京师乃是天子脚下,不同于江湖上其他地方,那些京漂的剑客不能肆意妄为,平时甚至都不敢带剑在街上行走,只能等待朝廷招录,又或者得到某个大人的赏识,入府当个门客,暂时谋一份差事。但是这种机会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遇见,那些无处可去的剑客甚至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常常露宿在别人屋檐下。可能是惺惺相惜的缘故吧,于是他们就凑在一起开设了这间酒楼,当有人风光得意的时候,便会回来喝酒,多打赏一些酒钱,而让那些失意的剑客不至于无家可归。对于那些剑客而言,这里有酒也有女人,他们很愿意把钱花在这里。”女孩儿说着,忽又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叫剑雨楼吗?”
余至嚣眉头一动,“有点意思,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那少女道:“以前那些露宿街头的剑客,如果遇见像今天这样下雨天儿,他们手中的剑就只能淋在雨中,那时候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余至嚣想象这番凄凉的情景,不由得轻轻叹一口气,转眼望向窗外,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忽听那少女又道:“你要担心的不是酒钱,那应该是另外一件事。”
余至嚣顿时心头一懔,不禁转头过来盯着少女,问道:“那是什么事?”
少女蹙眉盯了余至嚣一会儿,方道:“其实看你的模样,倒不像是在京城混生活的剑客,而像是一个……”她忽然忍住没有说下去,又或者心头不是太确定。
“像什么?”余至嚣追问。
“像一个刚从牢里逃出来的囚犯。”少女说罢,自己不禁笑了。
余至嚣此刻的模样显得十分邋遢,那少女作此猜想也不足为怪,但是她接下来补充的一句话却令余至嚣心头一惊。少女转眼望向窗外,接着道:“不然对面那个人为何要一直盯着这边呢,好像生怕你逃走似的?”
余至嚣亦转眼向窗外望去,但见对面楼上的窗口中正站着一个人,果然正向这边盯了过来。余至嚣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逃出生天,想不到被人跟踪监视他却毫无察觉,还是一个小女孩儿提醒了他。他不由得拿剑起身,走近窗前,与对面楼中之人一阵对视,而那人却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完全不在意被余至嚣发现。看那人的模样应该是宋剑堂的人,余至嚣猜想跟踪他的人可能不止一个,看来他并没有逃出慕容莲城的控制范围之内。这让余至嚣心头感觉到一丝凄凉,围困他的牢笼绝不仅限于玄秘塔,而可以随着慕容莲城的意愿无限扩大,大至整个京师,甚至远至江湖,仿佛一直延伸到他的全世界,令他无所逃遁于天地之间。这种绝望的凄凉继而化为忿忿不平的一昧肝火,他忽然从窗口中跳了下去。
在对面楼上之人的注视下,余至嚣纵身落在街道中,开始了逃亡。他走出几步随即转入一条巷道,夜雨中果然听见有脚步跟在他身后。后来旁边的屋顶上也传出脚步声响,余至嚣抬头看了一眼,屋顶上似有一道黑影在行走,待他转入下一个巷口,屋顶上的黑影忽然飘落下来挡住了他的去路,而身后之人亦跟踪过来,两人一前一后截住了他。
前面之人问道:“走得这么着急,去哪儿?”
余至嚣没好气地回道:“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何用你管!”
身后之人却冷笑一声,道:“堂主大人还有话要跟你说,你现在还不能走。”
余至嚣忽然拔剑,道:“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留住我。”
前后两人亦双双拔剑,暗夜雨巷之中传出剑斗声。在快速晃动的剑招之间,雨水四散飞溅,当雨点飘落正好打在剑刃上的时候,发出幽幽叮咛之音,仿佛是死神的声音,让余至嚣心头忽然起了一股杀意。这是他对慕容莲城企图控制他的反击,就像杀死玄秘塔中的看守者一样,对于派来跟踪他的人,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就杀一双。
余至嚣催动体内寒冰真气,将寒气倾注于手中长剑之上,使得落在剑刃上的雨点瞬间化为寒冰,待他挥剑一记横扫,剑上寒冰飞袭而出,纷纷打在对手面门之上。由于两人距离太近,迎面袭来的寒冰其威力不亚于飞镖暗器,而且几乎令人猝不及防,冰渣打在脸上犹如针刺一般剧痛,一旦刺入眼中,那一只眼睛顿时就会瞎了。但听一声惨叫,中招那人连忙伸手捂住眼睛,而余至嚣手中冰冷的剑锋已然掠过他颈下。
很快第二个人也倒下,杀完两人之后,余至嚣心头忽然生起一阵快感。回想当初他被慕容莲城擒住而废掉他右手的时候,他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以为自己一生尽毁,就算他后来练成左手剑法,依然感觉逃生无望,直到练成寒冰真气杀出玄秘塔之后,他才终于找回了久违的信心。这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的神奇武功,虽然在发功的时候不得不忍受寒气反噬的痛苦,但是摄人心魄的寒气可以令他杀人的时候感觉得心应手,此刻就算是面对慕容莲城本人,他也有胆量拔剑跟他拼一拼。
余至嚣抬头望向屋顶之上,大声道:“既然你有话跟我说,何不自己现身?”虽然他杀死了跟踪他的那两人,但是他感觉暗中监视他的恐怕不止两人。等了一会儿,夜雨中没有人回应,余至嚣还剑入鞘,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忽纵身跳上了屋顶。他继续在夜雨之中四处奔逃,本来打算就此离开京师,但是却不经意间碰见一位旧相识。这或许是天意的安排,余至嚣在屋顶上奔走一阵,忽然看见一处宅门之前有人打伞站在门口,一个曾经令他不能忘怀、如今深藏心底的名字倏忽从心口跳了出来,伞下之人乃是燕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