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牵手走出浴室,往院子里一通扫视,夫人不由得惊“咦”一声,月光下花丛间但见一个小女孩的身影。那小女孩转过身来,手中捧着一束花儿,愣愣盯了两人一会儿,忽然冲着夫人一笑,模样十分乖巧可爱。夫人顿时心生欢喜,不禁笑言:“这是谁家的小孩儿,怎么跑到我家来了,如果没人要的话,我可要了哈!”说罢又向小女孩招了招手,“小可爱,快过来,你是不是迷路了呀。”小女孩便向她跑了过来。
且不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单是她莫名其妙出现在花园中这件事就已然十分诡异,金禅不得不有所警惕。无奈夫人如此喜爱小孩子,而且金禅在这孩子身上暂时看不出什么威胁,于是任由她走近夫人身边,然后转眼又朝整个花园上下扫视一通。这次果然在凉亭之中发现了诡异,石桌旁分明坐着一个人影。此人好生厉害,竟然用一个小女孩的出现来吸引金禅的注意力,从而成功掩饰住自己的行踪,已然如此接近金禅。
夫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这种威胁,正俯身接住小女孩手中的花儿,然后伸手在她小脸上轻轻抚摸。不料小女孩儿双眼一翻白,突然昏倒在了地上。夫人先是吓了一跳,忽然明白小女孩儿这是不小心中毒了。花园里的花花草草经由金禅之手的打理,难免会落下一星半点的毒素,却已然变成一丛丛毒花,夫人尚且可以抵御,这孩子身娇体弱又哪里承受得住呢?于是夫人连忙返回屋里去取解毒丸,不想这孩子就这么死了。
夫人将一颗解毒丸送入小女孩口中含住,却听金禅忽道:“不用管她,你先进去!”夫人转眼看着金禅,还从未听过他以如此严峻的口气和她说话,几乎是一种命令的口吻。以前无论是遇见任何人、任何事,她都不需要回避什么,只要在金禅身边,她都能感觉到一种绝对的安全。但是今晚的情况却异常不同,金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没有转眼看她,而是直直盯着凉亭之中。夫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亭子里竟似有一道人影,顿时明白了事态严重,金禅这句话不单只是叫她回屋里去,而是应该进入密室暂避。
夫人蹙眉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小女孩儿,不晓得这颗解毒丸能否救醒她,无奈转身回屋里去了。金禅却看得十分明白,这小女孩儿的闯入不单只是吸引他的注意力,也为闯入者先行一步试探别墅内的环境,果然试探出花园内布满毒素,闯入者便可从容应对,不让毒物有可趁之机。为了使自己处于更有利的位置而不惜牺牲一个小女孩儿的性命,此人可谓是心狠手辣,绝对是来者不善,金禅今晚可算是遇见了真正的对手。
来者正是慕容莲城,而中毒躺在地上的小女孩儿无疑就是刚刚会说话的小耳。
金禅步入凉亭,与慕容莲城横眉冷对,两人都曾是宋剑堂的弟子,然而一别二十载,两人的容貌都经历沧桑变化,但还是从对方眼中一眼就认出了彼此,那份皇家侍卫的气质犹在两人身上散发着。当年两人在宋剑堂中可谓是出类拔萃,武功修炼极高,任务完成亦相当出色,成为下一任堂主的竞争人选,结果却在金禅身上发生一桩悬案。宋剑堂弟子修炼太祖秘笈,武力为大宋皇室所用,执行的任务往往涉及皇室机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旦失败就将面临性命之忧,就算不死于目标人物的反抗,亦会被同行斩杀,以免皇室机密有所泄露,这正是宋剑堂之哀歌。话说有一次任务完成之后却久久不见金禅回来向皇上复命,既非遭遇抵抗,又不曾被同行斩杀。于是慕容莲城被皇上任命在宋剑堂展开一次内部调查,此次调查延续至今仍毫无线索可言,直至最近英雄帮的崛起引起了宋剑堂的注意。慕容莲城神功大成出关之后,听闻江湖中忽然冒出一位猛人,一出手便颠覆了整个江湖格局,显露出天下无敌的英雄气概。慕容莲城不禁联想到二十年前失踪的宋剑堂弟子,倘若真是宋剑堂弟子所为,至少会带来两个后果:一是这股江湖势力将会成为可与宋剑堂相抗衡的对手,继而成为朝廷的威胁,地方官府恐怕无力与之对抗;二是这位宋剑堂弟子所掌握的太祖秘笈的内容一旦泄露,太祖皇帝当年收缴各派武学秘笈的努力岂不是要白费?宋剑堂也将失去主宰江湖的武力优势。慕容莲城此行的目的就是要确认金禅的身份并铲除此一威胁隐患。
转眼但见石桌上摆放着方格盘和黑白子,此乃金禅与夫人赏月之时游戏之作。夫人喜欢拉着金禅与她一起下棋,可惜常常技不如人,眼看陷入困局之时便娇嗔薄怒,索性放弃盘中局势而做其他事情了,并笑言待她想一想对策再来继续对弈,是以棋盘上留下了一个残局未解。慕容莲城看了一眼桌上的棋盘,不禁有所感怀,道:“记得当初常与师兄对弈,可惜一别二十载,再无机会向师兄请教,今日在此对局一盘如何?”
金禅淡淡一笑,“师弟你久居宋剑堂,以天下为局,只怕我已不再是你对手。”
“那我就让你三分,看能否破解这个残局。”慕容莲城言下之意,是要接手夫人留下的劣势来与金禅对弈。金禅微笑点头,便在石桌前落座。这一局应该是轮到夫人所执的白子接着下下一步,但见慕容莲城伸出右手食中二指拈起一枚白子,却未见向盘中落子,只将白子放在棋盘边缘,指尖射出一道卷密游丝之气,推动棋子滑入盘中,停在慕容莲城想让它停留的方格点上,有意显露出一手绵密精准的掌力,可谓出神入化。
由于慕容莲城起手就落入下风,所以金禅落子的速度很快,而慕容莲城居然还能跟得上节奏,出手几乎是不假思索,而且盘中局势渐渐竟似有反转的迹象,棋技果然更胜一筹。慕容莲城抬头看着金禅,忽问道:“师兄是否还记得,宋剑堂的信仰是什么?”
金禅道:“千秋万代,保我大宋,神剑无敌,誓死效忠。这是当年太祖皇帝的遗训,每一代的宋剑堂弟子都是为他们赵家皇室尽忠职守、死而后已。”
“师兄你还记得就好。倘若有人不忠,背叛宋剑堂又会有什么后果呢?”
“背叛宋剑堂者等同背叛大宋,视同国敌,凡我弟子人人得而诛之,宁枉勿纵,至死方休。太祖皇帝当初立下这条规矩,就是担心有人练成无敌剑法,却又不能为皇室效忠。规矩的确有效,百余年来从来没有宋剑堂的弟子有任何背叛行为。”
慕容莲城不禁脸色一冷,“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做这天下第一个罪人?”
金禅却摇头道:“我并无背叛之心,只不过是放走了一个无辜的人而已。为何只是因为天子的一点猜疑之心就要将人家满门抄斩?为何还没有调查到实质的证据,就要对臣子们施以极刑?宋剑堂的人不过是杀人的机器,简直毫无道理可言!”
“宋剑堂从来就是只守忠心,不问是非。”
“当初我一念之差放走了一个人,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差错,根本不影响大局,但是我知道我已经是回不了头的人,皇上不会认同我的做法,宋剑堂也一定不会放过我。”
“那你应该远走高飞、隐姓埋名,更不应该重出江湖!”慕容莲城说话时的声色越来越冰冷,“倘若你就此人间蒸发,我也就无从追查下去,但是你竟然搞出一个英雄帮,公然与朝廷作对,难道不是背叛皇上?我又岂能容你!”
“师弟,你说错了!”金禅亦冷笑一声,“我组建英雄帮,并非与朝廷作对,反而是帮了皇上一个大忙。如今各大门派每年出师的弟子成百上千,而朝廷又崇文抑武、不练兵马,官府衙门难以吸收这么多的人才,许多人下山即成流浪剑客,不得不投身江湖。如果不是由我将这些流浪剑客聚集起来,难保他们不会流离成寇,成为大宋内患。”
慕容莲城心想这简直是一派胡言,指间捏着一枚棋子却迟迟不肯落定,向着金禅痛声斥责:“这么说,你的英雄帮对抗朝廷新政、杀害岳阳知府,莫非也是为皇上分忧?”
“正是如此!”金禅亦疾言厉色回道,“那个什么王安石,妄议祖宗之法,企图扰乱朝廷,将来必成一大祸害,皇上受他蒙蔽而不自知,我又岂能任由他胡作非为。”
“你胆敢质疑皇上的决定?”慕容莲城眼中杀气大盛。
金禅皱眉摇头,“当今皇上何其英明神武,我又岂敢质疑。只不过听说朝廷上亦有不少大臣反对王安石所谓的变法,民间亦有所怨言,将其视为妖法,而且就连太后她老人家,好像也不喜欢这个叫王安石的人……”
“大胆!”慕容莲城突然猛地一拍石桌,震得盘中棋子纷纷跳动起来,“宋剑堂侍卫不得干政,这是太祖皇帝立下的规矩,你竟敢妄议皇上和太后的政见,单凭这一点,就足以治你死罪!”这话中的杀意已然十分明显,金禅没有再接下去。慕容莲城一掌落下,石桌突然翻飞起来,挟着散落一片的棋子,劈头就往金禅脸上砸过来。
但见金禅挥手劈出一掌,圆盘石桌当中破裂,碎石飞散至两旁花丛之中,不晓得砸坏了多少花花草草。慕容莲城亦毫不示弱,出手接住金禅这一掌,只听砰然一声激荡,两人掌力都极其浑厚,开始比试内力,可谓是有得一拼了。这一掌拼斗下来简直令人血脉喷张、心旌摇曳,但见两人衣袍下皆鼓起了强风。虽然手上拼着掌力,但是两人座下的石凳却都是纹丝不动,功力似乎是在伯仲之间,最终恐怕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然而情势却急转直下,正当两人拼尽全力压制对方的时候,金禅忽然改变策略,施展出化功大法的吸功绝技。这一转变瞬间发生,事先在他脸上尚有吃力的痕迹,慕容莲城以为如此僵持下去必可稳操胜券,他的紫霞神功经多年闭关修炼已然大成,自恃内力更高,却不料陡然感觉到掌心处内力狂泻而出,犹如江河决堤洪流直下。面对如此惊险之势,慕容莲城处惊不变,运功自绝脉门,试图强行结束此一吸功进程,阻断真气倾泻之源,却也难免自伤心脉,受了极重的内伤。他喉咙间正涌上来一口热血,索性暗运真气,猛可冲金禅脸上一口喷去,但见血出如箭,径奔对手面门。金禅似乎早知他有这突如其来的一招,连忙侧头让过了血箭,其间几不容毫发。金禅侧头冷笑道:“师弟何时学会了这一招含血喷人,难道也是宋剑堂研究的杀人绝技吗?”他的手掌依旧粘连着慕容莲城的掌心,一旦被化功大法的吸引力所钳制,就由不得自己撤掌,直至体内功力被吸收干净,这正是邪功可怕之处。
金禅继续狂猛吸取慕容莲城苦练得来的紫霞神功的内力,很快在他身上发生了一些十分恐怖的变化。但见他脸上浮起一个个如重枣般大小的气泡,从皮下突然冒起旋即又消失平复,乃是由于体内真气跌宕,肌肤暴突而致。然后身上衣裳亦充盈鼓胀起来,吸入体内的真气好似将他整个人撑大饱满了起来。而慕容莲城修炼而成的紫霞神功比他想象的还要充沛,真气源源不断流淌过掌心,竟然吸取不尽。忽听一声撕裂,金禅肩头的衣裳被撑破开线,露出肿胀的肩膀,一时吸入太多的异种真气,其身躯竟似有充盈欲爆、粉身碎骨的危险。金禅心头一沉,连忙关闭气门,主动停止此一吸功进程。至此慕容莲城方得以逃脱魔掌,看他一副萎靡不振的惊悚模样,体内功力已然被吸去大半,所剩无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