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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英雄末路(下)

连静心想,他与丁青本来师出华山派,紫霞神功只是一个传说,就连本门的剑师也未曾听说有人练成过此等神功,金禅这番话果然是拖延时间、分敌之计。待他话音未落,连静忽然纵身跃起,凌空喝道:“简直一派胡言!”手中蓄满劲力,举剑一记跳劈。

这一剑,乃是倾注着慕容莲城遥相呼应的控制力量,与他本人出剑几乎无异。

连静的思维跳转回到前夜子时的一刻,慕容莲城曾对连静有一番密言提点:“一旦上岛之后,就会进入金禅的掌控节奏,你要懂得随机应变。丁青未必可靠,但是展龙此人,或许可以在关键时候助你一臂之力。我对你只有一点期望,你务必要拿下金禅的首杀,这样我就可以为你请功,名正言顺加入我堂,也不辜负蓝蓝对你的一番深情。”

连静不禁皱眉,“他二人的武功皆在我之上,想要抢下首杀,并不容易。”

“以你现在的剑法,的确不足以与金禅交锋。我教你一招新的剑法,可以凝聚劲力化成剑气的剑法,剑锋的力道再强再快,只能伤人血肉,但是剑气却可以伤人筋脉内府。”说罢伸手一探,连静手中的长剑倏忽出鞘,飞入慕容莲城手中。慕容莲城横剑一挥,掌中内劲凝聚于剑尖之上,炽热能量带起疾风,空气急速压缩,聚成一道无形且强大的冲击之力,瞬间将距离他身前十数步之遥的一只酒杯击破,酒水飞溅而起,好端端的一杯酒,溅落到桌面上时却冒起了一丝热气,此即所谓的剑气,能量伤害一直渗透进物体内部。

凭借刚学会的这一招剑气,连静虽然未曾近身,只是在金禅面前虚空一斩,剑气却已直落金禅头顶。但见金禅苍白的脸色上寒光一闪,眉间顿时现出一道剑痕,正刺中眉心黑气所在,毒气外泄,金禅体内五脏六腑霎时失去了方寸,毒物翻江倒海闹腾起来。人之将死,心神也散,金禅连忙运转真气压制毒伤,不料顾此失彼,体内寒气强势反弹,寒霜从心口之处往外延伸直至头顶,金禅整个人瞬间冻成一座白冷冷的冰雕。

连静再反手横剑一扫,第二道剑气迸射而出,横切于冰雕颈项之间,其项上人头应声滚落在地上,而断头的颈口仍喷射出一注黑血之气,在天顶的光柱映照之间渲染出一阵黑雾。江湖上一代英雄就此覆灭,坐在圆台之上的不过是一具无头僵尸而已。围观四人挥袖挡在口鼻前,以免吸入黑雾中的剧毒血气。展龙不禁皱眉暗暗叹了一口气,心想什么江湖神话、天下无敌,竟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成为蛇岛幽暗密室之中的无头鬼。

连静拂袖扫开面前黑雾,但见其他三人皆神色惨悄,杀完金禅竟然越发失落,反而陷入某种更深沉的担忧。连静伸手落在丁青肩头,道:“师兄,此事未必如金禅所言,如果你们想回华山就去吧,接下来的事由我一力承担。”言下之意是趁着走出迷宫之前,丁青与小耳先一步逃出君山岛,他愿向慕容莲城承担放走两人的罪责。

展龙顿时有所察觉,向连静拱手道:“其实在下并不应该出现在密室之中,此时应该去向慕容大人有所交待,如果连大人带上金禅的人头回去,我相信慕容大人一定会很高兴。展某就此告辞!”此番表明两个态度,其一是确认连静对金禅的首杀功绩,他展龙在此任务中不过是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绝对不敢邀功;其二是保证守口如瓶,他完全可以做到不在现场,对密室内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绝对不会泄露半句。连静顿时会意,转身向展龙点一下头,然后去捡地上冰冻的人头,而展龙则转身向密室门口走去。

偏在此际,无头僵尸坐下的圆台忽然旋转了起来,伴着石块之间摩擦的声音,整整旋转了一周。这景象实在过于突奇,以致连静忘了伸手去捡地上的人头,转眼盯着诡异旋转的圆台,简直不敢相信死人也能催动圆台?而丁青和小耳怔怔望着无头僵尸,呆滞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惊悚,就连走到密室门口的展龙亦不禁闻声回头,预感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圆台停转之后,密室石门倏忽滑落下来,门墙之外响起一阵阵的石壁摩擦之音,在巨大的迷宫之间形成一片摄人心魄的混响。展龙感觉到门墙之外颤颤抖抖,一环迷宫似乎开始移动起来,可以想象一下九环内外同时移动将是怎样一幅壮观的景象,真个是天旋地转、令人无所逃遁其间。展龙不禁道:“不好,金禅开启了九环移动迷宫!”

连静心下亦十分惊奇,道:“他一个死人,又怎么能开启这个移动迷宫大阵呢?”

展龙冷冷盯着圆台上金禅的无头尸体,回想在连静使出那一招致命一击的剑气之时,金禅几乎是来不及做任何抵抗,一定是在那个时候,他的手触动了座下的机关。然而延迟这么好一会儿才触发连锁反应,情况就更加危急了——金禅不但是开启了移动迷宫,更是触发了九环迷宫的自毁机关,就像英雄楼一样,此处亦将成为闯入者的坟墓。

展龙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开始金禅会将迷宫的各道关口打开,让连静和丁青可以轻而易举的闯入宫心密室,原来是有请敌入瓮之意。而他真是不应该跟在两人身后闯进来,这最后的致命一击本来就不是他的任务。密室外的一环似已停转,但是轰隆隆的混响依然源源不断的从外环传来,震荡着人的耳膜,令人感觉一阵眩晕。展龙的视线透过一层又一层的宫墙,视角环顾一环又一环的迷宫,仿佛远远看见了最外围的第九环正自轰然崩塌,崩塌如巨浪一般向内席卷而来,很快就波及第八环、第七环,蔚为壮观。

展龙回过神来,肃然道:“迷宫就快塌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连静亦懒得去捡地上的人头,走近丁青身边道:“那我们冲出去!”

展龙却皱眉直摇头,“已经没有机会了,迷宫正在一环一环的崩塌,恐怕连蛇也找不到出去的路,更何况我们,看来金禅根本没想过逃走,断绝了所有后路。”

连静又转眼盯着圆台上的无头僵尸,没想到在他人头落地之后,还依然让人感觉到他的恐怖,不禁喃喃念道:“不可能,他不可能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小耳轻轻贴近丁青身边,歪头靠在他肩膀上,此时她的眼神中已褪去惊恐,只剩淡淡的哀伤。然而连静的一句话却忽然提醒了丁青,顿时激起了他心中求生的欲望,小耳不应该接受这样悲惨的命运,无论接下来会怎么样,他也要将小耳送回地面。丁青转眼在密室中四下寻望,心想金禅绝不会坐以待毙,一定还有一条最后的出路。然而留给他们寻找出口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崩塌的声音越来越近,四人的处境也越来越是凶险。

最后丁青的目光落在了无头僵尸之上。但见那一道垂直落下的光柱,孤零零的映照着圆台上的尸体,金禅的肉身虽然已经丧失了生命,但是他体内的那一缕幽魂,仿佛顺着那一道光柱隐隐然逃出生天。丁青心念忽然一转,扶起小耳肩头,道:“放心,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的。”然后转身一跃,落在了无头僵尸的双肩之上,抬头望着天顶。小耳不禁好奇,不知道丁青发现了什么,连静与展龙亦靠近过来,似乎感觉到了一丝生机。

但见天顶之上内嵌着一块井口大小的白水晶石,光线透进来,折射出斑斓的色彩。丁青伸手举过头顶,恰好可以触及水晶石,于是手掌贴住水晶石面,体内催生一道寒气。寒冰凝结石块,在冷缩的作用之下,使其内部发生破裂,表面布满裂纹。丁青挥手示意圆台之下的三人退避开,然后捏起一个拳头,猛然一记重拳砸在已然破裂的水晶石上。

丁青随即旋身闪开,落在小耳身边,在四人的目光注视之下,但听砰然一声巨响,一道白花花的水柱挟着巨大的冲击之力狂泻而下。原来迷宫密室深处鉴心湖底,天顶上的光影正是透过湖水折射下来的。水柱倾泻的速度很快,片刻之后即漫过人的脚背,丁青道:“或许可以顺着水柱冲出去!”连静呼道:“我来试试!”然后纵身切入水柱之中,顶着头顶上强大的逆流,很快就又浑身湿淋淋的跌出水柱,冲击力太强,无法穿过缺口。

展龙道:“看来唯有等到积水注满密室,与湖底联成一体,方可通过缺口。”

丁青与连静相视点头,只能等待湖水注满密室,但愿可以赶在迷宫全面崩塌之前。所幸积水注入很快,眼看便上升至小耳的膝头。丁青轻轻揽在小耳腰间,跟她柔声道:“我们一起走。”小耳微笑点头,轻轻依靠在丁青怀中,忽然之间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来,从衣怀中取出金禅留给她的那一本化功心法。丁青不禁皱眉,心想这种邪门心法不应该留在身边,只会令人越陷越深,但是小耳目前的处境又不能扔了它,在找到解毒的办法之前,小耳还必须依靠化功心法续命,是以小耳正自担心湖水会浸泡坏这本心法。

小耳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块丝帕,先将心法卷成一卷,然后紧紧包裹在丝帕中,以减少湖水对心法的损坏,最后再放入衣怀中贴身藏好,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湖水很快淹到小耳的肩头,然后四人的身体皆不由自主的漂浮起来,随着水位的不断上升,四人的头顶碰到了密室天顶,趁着湖水漫过头顶,都深深蓄了一口气。

等到水面与天顶相接,水流的倾泻顿时停顿下来,借着水底淡淡幽光,连静与展龙先后进入缺口,游到了迷宫之外的湖底。小耳伸手牵住丁青的脚,两人亦鱼贯而出。但是到了湖底,却又是另一番天旋地转的景象,随着迷宫环环崩塌,湖水寻隙倾泻下去,造成水流的混乱漩涡,使人不由自主乱转起来。小耳猝不及防被乱流席卷开,手中失去了丁青的脚,丁青又连忙转过身来,揽住小耳的腰,两人奋力往上游。

此时如果站在湖边来看,湖底的巨大崩塌导致湖水如翻江倒海一般翻腾起来,犹如在湖底燃起了大火,煮沸了一整池的湖水。突然“砰、砰、砰”三声激荡,沸腾的水面上冲上来三四道身影,正落在湖心亭中。小耳伸手抹一把湿淋淋的脸,吐出肺中的一口闷气,感觉天地为之一宽,不禁冲着丁青一笑,却发现丁青的目光异常严峻。

小耳不由得顺着丁青的目光转眼望去,但见水岸边正聚集着一排重兵,手持强弩,封锁住湖心亭通往岸边的引桥,四人成了众矢之的。四人尚来不及思考接下来的处境,脚尖刚刚落在亭中,忽觉整个亭子猛然往下一挫,地下迷宫终于全面崩塌,水面上冒出许多个大大小小的漩涡,湖水正寻找缝隙下泄,紧接着亭身亦开始倾斜。小耳拉着丁青的衣袖,四人不得不奔跑逃离正自倾倒入湖中的亭子,待奔至岸边,刀锋忽然架在了脖子上。

无论从湖底逃出来的是什么人,先将其拿下,强行冲撞者格杀勿论,这是慕容莲城下达的命令。在当时的处境看来,几乎是无路可逃,四人绝不可胡乱冲撞,以免万箭穿心。唯有直面慕容莲城,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连静看了一眼丁青,可惜他再也不能私下放走丁青与小耳,心中竟然负起了深深的愧意。想想当初他还劝过丁青为国为民做个侠者,如今他自问能为丁青做些什么呢?如果有可能,他愿意付出最大的代价来换取这两位可怜人的自由。这个心结一直折磨着他,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方觉无怨无悔。

经过地上地下、崩楼坍塌的一番折腾之后,今日的君山岛尽显颓废,失去了昔日英雄帮总舵的风采。四人被押解至城堡渡口,与众官兵一起跳上一条大船,离开废岛而去。官兵衣裳上散发出强烈的硫磺味道,用于上岛驱蛇,却让小耳感觉到十分不舒服,或许是体内毒物作祟。待至宽阔的洞庭湖面上,停泊着另一条大船,船头甲板上迎风站着两人,正是慕容莲城和蓝蓝。蓝蓝望见无恙归来的连静,终于松一口气,脸上展露笑颜。当两船靠近过来,却发现连静被刀锋挟持,又不禁蹙眉转眼盯着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莲城一挥衣袖,架在连静与展龙肩上的刀锋被移开,趁着船舷交错之际,两人纵身跳上了另一条船的甲板。连静回到蓝蓝身边,被蓝蓝一把牵住,而展龙则站到慕容莲城身边去,向其点头示意大事已成。慕容莲城脸上浮现微微一笑,旋即转眼看向对面船上的丁青。丁青正被官兵用细铁索绑住双手,果然沦为慕容莲城的阶下囚。

船行并没有停止,押送丁青的船只在慕容莲城四人面前一晃而过。丁青与慕容莲城的目光却犹如两道冷厉的刀锋一样交错滑过,迸出的火花不禁令其他人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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