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耳话里的一往情深,却似乎唤醒了丁青心底沉睡的情感,让他重新找回失去的信心和勇气。他感觉到心头很乱,甚至身上有一种燥热的感觉。小耳亦察觉到这种燥热,不禁心头窃喜,这就意味着丁青的身体正在回暖,他已经熬过了最痛苦的时刻。
丁青的身体一旦回暖,对小耳的感觉便不再只是一个吸取温暖的源泉,而是另外一种莫名的冲动。毕竟两人此时正赤身相拥、肌肤相亲,又岂能坐怀不乱呢?
当小耳温软的身体贴近胸膛,丁青再也不能无所察觉心底本能的冲动,灵魂仿佛出窍,使他不能再思考其他任何事情。他感觉心跳变得很快,轻轻抚摸着小耳温润的肌肤。此时小耳脸上显出少女特有的羞涩,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惊奇的光,不敢从丁青肩膀上抬头,似乎是在等待丁青下一刻会怎么样,与之前大胆的情态简直判若两人。
“你看那是什么?”丁青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惊奇,小耳很自然抬起头来。
但见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不知如何飞进了两人的房间,落在了屏风上面。屏风上画着国色天香的牡丹花,黑色的蝴蝶落在花丛间,如泼墨一般点染其中,几乎变成了画的一部分,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它们。它们就那么安静的落在画上,身体交叠在一起,丁青指给小耳看:它们一定是一对儿夫妻吧。小耳不禁笑了,眼中泛着惊奇的光芒。
后来,当小耳悄悄回忆起那一晚的时光,总会忍不住笑起来,感觉就像是师父教会了她一件好玩儿的事。当丁青轻吻她的时候,她就乖乖的闭上小嘴儿,睁大一双眼睛,看他接下来还要做些什么,直到丁青在她面前俯下身来,她的眼中还依旧闪烁着那种惊奇的光。至于那一夜究竟有多好玩呢?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晓吧!丁青的感觉却与小耳大不相同,或许是因为经历太久的等待才得以温存,不禁令他有种相见恨晚的嘘吁,漫漫长夜却透着什么迫不及待的紧迫感,严重的感觉时间不够用,最后在相拥而泣中入眠。
当小耳苏醒的时候,窗上已然大白,身边的丁青却还沉睡地像个孩子似的。
小耳穿衣起身,推开窗户,想让丁青呼吸到早晨清新的空气,却闻到空气中仍飘浮着一股火烧的味道。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凌乱的长发来不及梳洗,惺忪的眼眸褪去昔日的青涩,已然呈现出几分妩媚。于是她将一头秀发用发钗挽起,蹙眉撇了撇小嘴儿,然后跟自己说,从今天开始不能再梳成小女孩那样了,毕竟做了师父的妻子。
忽然有人敲门,小耳脸颊上仍泛着些许羞涩去开门,但见一个鬼脸人在门口,原来是慕容莲城叫他们下去吃早饭,说起来还真有些饿了呢。
丁青被小耳唤醒,当听说慕容莲城召唤他们下去,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丁青与小耳携手下楼,两人另一只手中都拿着剑。下楼时才发现,酒楼大堂中只有慕容莲城一个人在用餐。有意思的是,他身边两名鬼脸人,此时腰间系上一袭白色围裙,竟变身成为从后厨端出酒菜的仆人。桌上放着一大盘已变身绯红的大闸蟹,慕容莲城正吃螃蟹,抬头对走近过来的两人道:“来尝一尝洞庭湖的大闸蟹,今早刚从湖里捞上来的,果然有点意思。坐,我们已经很久没在一起吃过饭了吧。”最后一句自然是对小耳说的。
其中一位鬼脸人轻轻为小耳拉出座椅,伸手示意入座,显得彬彬有礼,剑鱼堂的剑客竟然变身男仆,看他这般略显滑稽的模样,小耳不禁暗觉好笑。此时正是螃蟹肥美的季节,小耳不免看得眼馋,正欲入座共进早餐,却被丁青拉住了手臂。
丁青脸色凛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眼神中甚至透出某种抗拒的情绪。
慕容莲城瞅了丁青一眼,微笑道:“怎么,你又在揣摩我的恶意?这些年来是我养育她长大成人,不然你今天也不可能再遇见她,难道你不应该感谢我吗?虽然她现在是你丁青的女人,但是她也曾叫我一声义父,难道和她一起吃饭也不行吗?”
“不行!”丁青言辞十分坚决,“从今天开始,她不会再叫你义父,也不会再为你做任何事。你对她的养育之恩,只不过是将她变成一个杀手,她为你做的事、杀的人,也足以作为偿还了吧。”丁青说罢,拉着小耳便往门口走去。
慕容莲城微微一怔,忽然喝道:“站住!”两名鬼脸人闻声而动,如疾风一般迅速闪身到门口,拦住了丁青和小耳的去路,男仆又变回剑客。丁青只感觉手中长剑一紧,只听慕容莲城在背后道:“你好大的口气啊,可是我答应让你带走她了吗?蝴蝶现在毕竟还是我的人,想要带她走,得先问我答不答应再说,你这样太没礼貌了!”
慕容莲城的语气忽然变冷,两名鬼脸人甩掉围裙,露出插在腰间的长剑。
丁青横眉冷对面前两人,手中的剑已忍不住要冲出鞘,他知道今天想要带走小耳,必须有一场恶战,他和小耳都不愿再做别人手中扯线的玩偶,就像是失去了灵魂的傀儡。小耳亦感觉到满室肃杀的气氛,心想就算是她和师父联手,恐怕也不是慕容莲城的对手,一颗心不禁揪了起来,回头冷冷道:“你说错了!我已经不是你的人,是去是留我自己会决定,不需要再问你什么。”态度十分鲜明的表明了与慕容莲城的决裂。
慕容莲城皱眉看着小耳,轻叹一声,“果然是女大不中留,昨天才刚找到意中人,今天就来跟义父翻脸?”然后端起酒杯喝下一口,眉间泛起不知是酒意还是怒气的冷冽,“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确定他可以带你走出这道门?我可以抚养你长大,也可以亲手毁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说时虚掷手中酒杯,杯中剩余顿时化为一道酒线激射而来。
酒线破空袭来,竟如暗器一般凶险。丁青急忙闪身挡在小耳身前,然后挥掌似欲接住飞来的酒线。说也奇怪,酒线竟然在他掌心化为冰棱,继而反转逆袭向慕容莲城,乃是遭遇到了寒冰真气。慕容莲城挥袖挡开迎面袭来的冰刃,击在身侧木柱上铮铮作响,心想他果然练成寒冰真气,又似笑非笑道:“你想带她走,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小耳似乎觉察到事情尚有一线转机,连忙替丁青问道。
“就是继续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等到此事了结,我会放你们纵游江湖,自由自在,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打扰。这是你们重获自由的唯一方法。”
小耳心头顿时又一凉,“你说话好不算数,我已经完成了你交给我的任务,如今又要我为你做什么事?难道叫我去杀金禅不成,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慕容莲城道:“你在金禅面前引爆邪剑,令他身中剧毒,的确功不可没,但这只是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又转眼瞅着丁青,“刺杀金禅的任务,就应该落在你身上了,如果你真的深爱蝴蝶,是否应该为她做点什么,让她免于恐惧的惊扰呢?”
丁青忽一愣,转眼看着小耳,看她因心头纠结而显楚楚可怜的模样,心想只要能换取她真正的自由,他愿意做任何事。但问题是,慕容莲城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就像当年金禅对他的虚假承诺一样,一旦沦为别人的杀手,就很难掌控自己的命运。还有金禅的毒伤,究竟伤到了何种程度?这些都是丁青所不能预料的,所冒的风险并不比眼前小。
丁青又转眼冷盯着慕容莲城,神色凄然道:“如果我不答应,执意带她走呢?”
慕容莲城眉峰轻轻一扬,“我言尽于此,你不妨一试!”
丁青眼色顿时一寒,同时小耳感觉到他手心一凉,知道他正自凝聚体内寒冰真气。左手长剑出鞘,转身向门板猛一劈斩,剑尖上竟然挥洒出一道寒气,乃是将寒冰真气的内劲倾注到了剑刃上。寒气凄迷刺眼,挡在门口的两名鬼脸人连忙伸手护住双眼,闪身退开。门板喀嚓被剑气斩破,丁青拉着小耳一个箭步冲出了白云楼。
两人逃到大街上,混入行人之中,顿时感觉天地为之一宽。小耳忍不住回头瞄了一眼,心头又是一惊,但见两名鬼脸人亦追出酒楼,正在人丛中搜寻两人的身影。她和丁青生命的威胁还没有完全消除,两人不得不继续他们的逃亡之路。
街面上随处可见画相狰狞的脸谱出售,有人买来戴在脸上,试图使人惊奇或受到突然的惊吓。不知道是那些无聊之人的恶作剧,还是慕容莲城派出了更多的鬼脸人追捕,小耳感觉周遭的脸谱人越来越多,不单单出现在她身后紧追不舍,有时候转眼之间就能在人丛中突然望见迎面对视的脸谱,甚至抬头看见楼上推开的窗户中竟然也有脸谱。
慕容莲城并没有追出白云楼,依旧品尝着他手中的大闸蟹,显得不紧不慢。方才丁青无意间显露出的一招寒冰真气让他心头有了底,认为此人是诛杀金禅最合适的人选。丁青的确是练剑的奇才,比如他方才将内劲倾注于剑身上的一招,以剑气伤人,甚至超过了他剑鱼堂弟子的剑法。但是他的弱点也很明显,就是甘愿为心爱的女人付出所有。蝴蝶这个角色很重要,慕容莲城知道丁青一定会为了她而有所为。只不过这件事还急不来,需要给丁青一点时间。慕容莲城做事向来很有耐心,当年一败使他隐忍了十年,如今卷土重来,好戏才刚刚开始。就像他手中的螃蟹,刚啃完蟹爪,再慢慢撬开硬壳,品尝里面最鲜美的蟹黄。
说话丁青和小耳在一帮鬼脸人的追逐下,鬼使神差逃到了湖岸码头。
两人跳上一条小船,小耳挥剑斩断绊索,丁青再横剑挥洒,激荡起一片水浪,推动着小船离岸,才暂时逃脱追捕,数名鬼脸人于岸边目送小船远去。小船随风漂荡,小耳站在船头,长发被湖风吹乱,感受着清新的气息,远山近水、绿水红日,构成一幅美妙的画卷,置身其中令人心旷神怡,暂时忘却了江湖的烦恼,仿佛化身成为画中之人。早晨的太阳还不是很刺眼,小耳转眼望见君山岛上的城堡,不免又陷入迷茫。两人漂荡在湖面上,往前是刺杀金禅的凶险,往后是慕容莲城的追捕,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小耳回头看见丁青怔忡的目光,不禁问道:“师父,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经过昨晚之后,小耳依然称呼丁青一声“师父”,在她看来,两人的师徒关系也只不过是她叫丁青一声“师父”,丁青叫她一声“小耳”,反而更显亲密温存,与世俗眼光无关。
丁青皱眉道:“慕容莲城这是要逼我回到金禅身边。”
“你的身份已经暴露,周鹰又是死在你手上,回去该如何交代呢。”
“如果我不回去,反而更难交代,不知道展龙会怎么向金禅叙述昨晚发生的事。如果我现在不回去,反而显得我心虚有鬼,到时候恐怕英雄帮也不会放过我的。”丁青不禁幽幽叹一口气,“如果当初在江城遇见你的时候,我能认出你该有多好,我就不会直想着报仇,跑来争什么首席剑客,还妄想杀金禅,弄得现在进退两难。”看来丁青对于要不要回去还有犹豫,担心的正是小耳的安危,现在的感觉与之前一个人独闯江湖时已截然不同。小耳听出了丁青话中的凄凉,开始明白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那些大人物所掀起的血雨腥风令人无所逃遁于天地之间,两人过于深入,都已经是回不了头的人。
在决定去留之前,小耳尚有一事不明,“既然朝廷摆明架势对付英雄帮,为何不敢直接派兵剿灭君山岛,反而弄这么多阴谋布局,多费周折。”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就算最终能铲平君山岛,只怕代价过于惨重。”
试想一下,如果官府与英雄帮全面开战,势必引起各地分舵反弹,这帮武功高强的亡命剑客如洪水猛兽,地方官府势难抵挡,一旦失控,可真个是杀人盈城、流血漂杵的惨烈场面。如今唯一能与英雄帮对抗的武士团体只有皇室剑鱼堂,慕容连城采取的是擒贼先擒王的策略。英雄帮的凝聚力来自于金禅这棵精神支柱,若能铲除此人,大神一倒,余下的一帮小鬼必然变成一盘散沙,甚至会自相残杀,这帮势力就会由内部自行瓦解。
小耳又问:“慕容莲城做这么多事,已经令金禅身中剧毒,他为何不亲自出手结束这场纷争?以他的武功,就算金禅没有中毒,两人也应该在伯仲之间。”
关于这个问题,丁青亦暗暗感觉有些蹊跷,照理说诛杀金禅这么大的功劳,他岂会假手于人呢?其中似乎牵扯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此时丁青还不能察觉更多,他的目光忽然被不远处一艘渔船吸引住,渔夫早早出来撒网捕鱼,恬静安适的画面让他一度忘记了所置身其中的江湖纷争,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做一名普通的渔夫。
“师父,不对劲啊!”小耳顿时发现了诡异,大声呼道。
丁青如梦惊醒,陡然感觉湖面上杀气大增,恬静安适不过是心中幻想,风高浪急才是眼前现实。但见两艘渔船快速逼近面前,成前后夹击之势,船上各自走出来一人,一边是展龙,一边是连静,在这洞庭湖上任何一丝一毫的波澜都逃不过英雄帮的耳目,两人的行踪终究还是被发现。两边渔船上突然飞甩出十数根钢索利爪,分别勾住丁青小船的船头船尾,小船船身猛然一横,被直直的勾荡起来,几欲抬离水面。
看两人慌忙的抱在一起,头发凌乱,神态亲密,显然已经成其好事,展龙笑道,“丁大首席,英雄楼中自有高床暖枕,你却躲在这个狭窄的小船上,岂非唐突佳人?”
小耳脸色一红,正想反驳他一句,“在这小船之上,不知比你英雄楼中好上千倍百倍。”但是女儿家的羞涩感却又让她开不了口,唯有忍气吞声,任由他笑话去。
丁青亦回之一笑,“想不到我丁青好大的面子,竟然劳烦展副帮主你亲自迎接。”
“非也,帮主有任务交给你,你即刻启程,看来也不用回英雄楼了。”
“丁青身为首席剑客,自当为帮主奔走效命,决不辜负帮主期望。只是展副帮主你抓住我的船不放又是什么意思,你快命人放下,我好启程办事不是。”
“你误会了,帮主只是交待你一个人去办事,至于这位姑娘,刀风剑雨恐怕有损花容,帮主夫人已另有安排,请她到府上小住几日。请了——”
言下之意是要以小耳为人质,胁迫丁青去做事。两人刚刚久别重逢,犹感相见恨晚,正是亲密时候,此时突然听说要被人拆散,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不答应。展龙那一个“请”字话音未落,人却已然纵身跃下,俯冲向小船之中,分明是由请改成抢了。
丁青挺身而出,挡住一招游龙掌。但听“砰”的一声震荡,掌力波及兼之勾索拉扯,小船吃力不住,喀嚓嚓崩身散架,瞬间化成一堆木板散落在湖面上。展龙与丁青两人犹自对掌拼斗,脚下踏着水上木板此起彼伏,掌风笼罩之下风生水起,话说洞庭湖上很久没有见识过游龙掌的威力了,犹如惊动了湖中蛟龙鬼怪,出没兴风作浪。
却苦了小耳跌落在水中,只能抓住一块木板权当依附,头顶上一片风雨大作。
战圈中忽然传出展龙的声音,“连静,还不动手!”
一旁观战的连静当即会意,纵身跃起,一记俯冲扑向水面上的小耳,犹如长鹰击水。小耳见势一个猛子扎入水中,连静亦“噗通”一声入水。不一会儿,又听“哗啦”一声,两人的身影冲出水面,落在一艘渔船之上。连静伸手按住小耳肩头,说一声,“对不住了。”小耳侧头看他,以一种惊异的目光扫视着他,而非失手被擒之后的忿恨。
展龙撤掌退出战圈,纵身返回渔船,丁青见势追上,却遭展龙回身一掌猛劈。丁青纵然心有不甘,却感孤掌难鸣,心头涌起一股无可奈何的莫名沮丧。半空中吃了一记游龙掌,身子倒跌回去,狼狈的掠过水面,复又纵上另外一艘渔船。船上剑客渔夫纷纷弃船而逃跳入水中,变成他一人独在船上,面对另外一船高手以及失手被擒的小耳。
展龙衣袖中飞出一封密信,逆风旋传至丁青面前,发出“啾啾”一阵风响。
“时间、地点以及目标就在这封信里面,你去提他的人头回来见帮主。丁大首席你最好小心办事,不要忘了还有一位姑娘在等着你回来呢。”
丁青手中接住密信,分明看见小耳眼眸中闪着一点盈盈汪汪的泪光,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紧紧咬着下唇。泪光近乎饱满,终于掉落下来。小耳把第一滴掉落的泪水用手背擦拭去,而拭泪的速度终究及不上涓滴串流的速度,她垂下手,同时蹙眉笑了起来,然而笑容并不能中和泪水,只能模糊她那张年轻美丽的脸孔,同时模糊了丁青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