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冬的阳光,总是带着些许欺骗的意味。看上去永远那么的温暖和煦,却如何也驱不散那彻骨的严寒。
凤府临街的高楼上,凤殷然和少素翾并肩坐在屋脊上,随手指点着眼前大半个京城的形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我记得你最喜欢桃花,可惜今年应该没有机会陪你一起看了。”此时已经是二月下旬,天气虽还寒冷,却已渐渐有冰雪消融大地回春的迹象了。因为琉音的体质比较特殊,在春天到来之前,少素翾就必须随他一同前往琉音隐居的冰雪韶华谷,的确赶不及京城三月桃花盛开的时候了。
埋在温暖狐裘里只露出一张小脸的凤殷然大度地摇了摇头,成功熬过诛心之劫的他如今身体还在康复之中,武功心法和轻功却已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隐隐有反超少素翾之势,不过看起来身体倒比少素翾羸弱许多。“京城的桃花每年都开,等你回来时候,我们再一起去看就好了啊。”笑着拿手指戳了戳少素翾的脸颊,殷然半打趣半认真的道:“就算你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长大了,这对酒窝也不许不见哦。”
看着他弯如月牙的明亮眸子,少素翾也忍不住开怀一笑:“成天被你这么戳来戳去,我这对酒窝想不见都难!”抓过他的手指用自己的掌心裹住替他暖着,“我们这才见面几个月啊,又要分开那么久……”
甩了甩手没有挣脱,凤殷然也就任他握着,“少来这套,搞得好像我们有什么似地。”
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自小凤殷然就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这点少素翾又怎么会不了解。“如果那时候我没有贪图安逸的生活,答应老头子认祖归宗带你一起回少家。我那个不想分家产给我的二叔也就不会雇凶杀人那么绝了吧……也不晓得害死我们之后,他有没有得到报应……”
随着少素翾的叹息,同样想起上辈子的凤殷然脸上的表情却是一僵,抿了抿嘴唇没有吭声。彼时阿翾的确是冲着少家的家世背景才认下了亲生父母,可是多半也是为了他凤殷然能跟着一起有个安定日子。可惜天真的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即便阿翾已经私下向他的二叔保证不会和他争什么公司的股份,他的亲二叔还是做出了绑架勒索、雇凶杀人那种事情。也正是因为对阿翾的二叔没有防范警惕,他才会没带保镖便去赴与芊芊的约会,落入少家二当家的精心布局之中,不但害了阿翾,也害了芊芊。
抬头望着晴朗天空中漂浮的几朵白云,凤殷然面上虽然云淡风轻,收在袖子中的另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指甲嵌在掌心,觉不出疼痛。提起芊芊,那个自大学起就每天像个跟屁虫一样缠着他的女孩儿,眼角有颗淡淡的泪痣,在他的面前永远阳光活泼、清纯可爱,即便被他狠心拒绝,仍不改初衷一如既往想方设法的对他好,就连旁观的少素翾都忍不住埋怨他的无情。然而正是那个他唯恐给不了她舒适生活,一次次推拒她的柔情但也不想看她伤心的好女孩芊芊,却无辜的牵扯进了对凤殷然和少素翾的谋杀之中,最后当着凤殷然的面被打手们百般羞辱后凄楚地死去。同阿翾一起走过黄泉路上了奈何桥的时候,打翻孟婆汤的一刹那,凤殷然心中的激愤更多的则是由于这个无辜的女孩儿,即便是打伤了无数鬼差惊动十殿阎罗被判入寒冰炼狱受罚七百年,他依然无法平息心中的怒火,无法原谅这天道的不公,更无法原谅自己的无能为力。所以如今再世为人,即便惑心术的后遗症再大,他都不能再忍受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支配。
把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少素翾立刻明白了他心里的苦楚,毕竟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他们彼此熟稔得像是同一个人,哪怕只是一个眼神,都能明白对方的心意。虽然不知道阿然被自己那个二叔绑走之后还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但是少素翾赶到时芊芊已经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亲眼看着深爱自己的人惨死,想必对阿然的打击一定很大,心疼得把他扯过来抱在怀中,少素翾安抚似地拍着他的背脊,轻声道:“阿然,我这个人虽然一直神经有点大条,对什么事情都不太上心的样子。但是在我答应琉音跟他回冰雪韶华谷的时候我就考虑清楚了,不管我们前世是没投对胎也好,是命中注定也好,既然这一世又给了我们再活一次的机会,那么我们就要做个人上人,不能再受任何人的欺负!”
伏在他怀里的凤殷然抬起头,微微泛红的眼睛满是茫然无措,“阿翾?……”
“阿然,上辈子总是我欠着你,这辈子让我还你!我少素翾保证,我一定会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来保护你。”少素翾拍着胸脯说道。
很不给面子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回过神来的凤殷然推开少素翾扭过头去,一边没好气地说道:“谁要你这个二货保护啊?”
“喂!阿然你也太不留情面了吧?居然这么伤我的心。”明白他要面子不肯示弱,少素翾也不说破,抱着他的胳膊故作伤心的说道:“没几天我就要离你而去了,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一点也不挂念我?”
拿他没辙的凤殷然只好告饶,两人说说笑笑一阵重又把目光投向行人渐少的街上,突然几辆辆马车引起了二人的注意。
要说这几辆马车本身十分普通,但是偏偏两人目力极佳,都关注到了最后那辆马车后面一路掉落下来的小小布条,每隔几步似乎就有人从车板的缝隙间偷偷扔出来,颜色大小不一像是故意要向路人求援。凤殷然和少素翾也算是被人绑架过的明白人,顿时对这几辆行色匆匆的马车起了疑心,两人对视一眼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仓促之间也来不及通知旁人,连忙运起轻功从楼顶一跃而下,悄悄跟在了马车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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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语楼乃是京城之中除了妄璇阁外第二大风月之地,与兼有凤馆鸾馆、清雅奢靡的妄璇阁不同,可以称得上是这荣韶国中,独营男风的第一妓院。此刻天色尚早,燕语楼门前不似夜晚那般人声鼎沸,只见几辆马车悄没悄声的从后门驶了进去,便有龟奴连忙关紧了后门,匆匆跟了进去。
赶车的几个彪悍大汉自车上揪出十来个穿着打扮不一的男孩儿,这些眉目清秀的孩子似乎一路被打骂虐待,此刻虽然心里害怕却都不敢出生哭泣,教人推推搡搡地一齐关进了燕语楼的后院柴房之中。
“我说老板娘,这回的货色可是个顶个的漂亮,尤其是那对双胞胎,别看穿着打扮一般,稍微调教一下就能迷倒无数男人。”为首的大汉冲燕语楼的管事齐尤娘一脸谄笑地说道:“你看咱们这价钱……”
齐尤娘妩媚一笑,“李大哥也不是第一次往我这里送人了,难道还不知道我齐尤娘的为人么。您先领着弟兄们进屋里歇歇脚喝杯茶,等我先瞧瞧这次的货色,挑选好了价钱自然好商量。”
那姓李的大汉也不是不懂规矩,他们弟兄靠拐卖幼童发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除了这燕语楼外,剩下的没被选中的孩子还要送到别处去找其他买家。与齐尤娘客套了几句之后,李老大便欣然带着手下弟兄进了内堂,喝茶聊天去了。
却说这边李老大与齐尤娘闲聊的时候,那边一路尾随的凤殷然和少素翾早已趁着燕语楼的龟奴们忙着把拐骗来的男孩关进柴房的时候,抢先从后窗翻了进去,冲发现他们的男孩们使了个眼色,偷偷混进了人群之中。
想来这些男孩都是人贩子们从各地拐骗而来,彼此之间也都不熟悉,一路风餐露,又被那些大汉们稍有不如意便横加拷打,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认命的漠然,对于凤殷然和少素翾的加入并没有多少关注和好奇。两人四下打量一番刚想说话,柴房的门忽然一响,燕语楼的老鸨齐尤娘嫋嫋娜娜的走了进来,对着十来个男孩一番挑挑拣拣,在看到那对双胞胎的时候终于露出了点笑容。“那李老大倒也没夸张,这对小家伙倒真是生得极为清秀。”她话音才落,便有龟奴领了那对双胞胎到一旁候着,如此又挑选了一个身量柔软的男孩,齐尤娘终于看到了缩在人群后面的少素翾和凤殷然,眼睛顿时一亮。
“瞧着衣着打扮,也不知是哪一家的公子哥,竟出落得这般伶俐出挑,活脱脱的美人坯子。”齐尤娘满意地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打量着两人,竟每一处不称心的,“那李老大有这等好的苗子也不早说,难不成是想卖给别家不成?”她说着叫过跟在身侧的龟奴,“快,快去请李老大过来,这两个孩子,我出重金买了。”
好笑地看了一眼绷着脸的凤殷然,少素翾倒是不甚在意这年约三十的老鸨对着自己发花痴,偷偷勾了勾凤殷然的手指,微微一笑更是喜得那齐尤娘笑弯了眉眼,恨不得立刻就签下了他们两个的卖身契把他们收入她的燕语楼。
喜滋滋跟进来的李老大看到齐尤娘身边的凤殷然和少素翾两人却是一时傻了眼,如何也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拐带了这么两个神仙似的人物。“我说李大哥,这两个孩子我齐尤娘要定了,一千两一个,你看着办吧。”
一千两一个?!头一次听买家给出这么大价钱的李老大呆呆地忘了回话,齐尤娘生怕他不肯,忙又道:“我再每个人加五百两,咱们合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李大哥你若是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只要是我齐尤娘办得到的,绝不推脱。”
这才回过神来的李老大咧着嘴挠头笑道:“老板娘你可是太客气了。就三千两,这两个孩子,外加那对双胞胎和你挑的那个男孩儿,我老李一起送给你们燕语楼了!”
“好!李大哥果然爽快!”生怕他反悔的齐尤娘赶紧命人拿来了银票,又特别加了打赏,欢欢喜喜送了李老大和手下带了剩下的男孩儿出门,这才笑吟吟地来到关着她买下来的五个孩子的房间。
齐尤娘推开门刚进了屋内,便见双胞胎和另一个男孩站在屋子中央,而穿着狐裘的那个小少爷正大大咧咧地坐在主座上转着茶杯,清淡的眼神教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
“哟,我们齐老板这是害怕了么?”
耳边传来一个轻笑着的声音,齐尤娘一惊,脖子上一凉,却是站在凳子上但威风不减的少素翾拿了殷然的指刀搁在她颈间,“敢买下丞相大人的掌上明珠,齐老板也不怕燕语楼这破庙太小请不动这尊大佛么?”
强作镇定地扯出一个笑容,齐尤娘也算是在风月场上见惯了大大小小场面的人,不慌不乱地问道:“尤娘不知两位小少爷竟是凤丞相家的公子,有什么招呼不周的地方,还望两位小公子见谅。”
“好说好说。”得了凤殷然的眼神暗示,少素翾也不担心齐尤娘喊了人来,收回指刀走回凤殷然的身边,微笑着听他与齐尤娘说话,天真无邪的一张小脸却透着周身的凛然杀气,教齐尤娘犹感刀锋在侧。“我瞧这燕语楼上上下下的布置,和齐老板与人交往的一番谈吐,窃以为齐老板的为人不该是同人贩子合作,助纣为虐的歹人才对,不晓得这燕语楼之中,还有多少被迫与父母分离的可怜人呢?”凤殷然说着手里的茶杯在桌上重重一磕,隐隐地威压唬得齐尤娘一哆嗦差点要跪倒在地。“凤少爷明见!那李老大乃是虎狼帮的人,多年来一直靠拐卖妇女儿童、打家劫舍的营生过活。今日凤少爷也亲眼瞧见了,即便我燕语楼不收,他们自然有其他的买家会收下这些孩子。反倒是我这里有衣穿有饭吃,也不特别苛责打骂他们,难道不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么?”
瞧齐尤娘说的在情在理,凤殷然默默看她片刻,扭头对堂上三个男孩道:“你们都是哪里人氏?愿意留在这里么?”
那个身量瘦小的男孩率先开口回答道:“我早就无父无母,是被亲戚卖给那些人的,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那对双胞胎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个道:“我叫墨兮,这个是我弟弟叫琴兮,家中遭了山贼,父母也已经不在了。但是我们兄弟二人不想留在这里,还求两位少爷收下我们,劈柴打水我们都能做,只求两位少爷能赏我们一顿饱饭就好。”
凤殷然望着这两个眉目生的一般无二、衣衫褴褛的两个男孩儿,目光触及墨兮眼角的那颗泪痣,心里一颤不禁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他们的请求。“看你们衣服的样子,想必偷偷将布条扔到街上的就是你们吧?要不是你们示警,我和阿翾也很难找到这里。既然你们想跟着我们,一会儿就随我们回凤府去吧。”他言语间便做了主,也不管齐尤娘答不答应,“齐老板,你打开门来做生意,我们虽是好心救人,却也不该扰了你的生意,等下你买人的三千两,我自然会差人送来。”抬手止住齐尤娘的推辞,凤殷然又道:“至于虎狼帮的事情,自会有人来处理,还望齐老板以后莫要再同人贩子勾结,也希望你能善待你买下的那些孩子,今日之事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有人再来追究。”
“多谢凤少爷。”齐尤娘连忙一揖到底,又惊又喜地道了谢。今日倒是她一时看走了眼,这两位少爷能文能武,若是得罪了,她这燕语楼只怕明天就要在京城除名了。千恩万谢地送了几人出门,齐尤娘扶着大门差点瘫软在地,被几个龟奴搀扶着这才回了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