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连绵了几日总算是停了。阳光透着树枝洒下来,映得满院里的雪有些晕人眼。一大早柳府里便嬉笑不断。丫鬟小厮们见这日头出来,心情也跟着好了几分,纷纷褪了外层厚重的棉袄,开始忙活起来。
柳昀息还是裹一身银灰狐裘,面色苍白阴暗。他由那窗户望去,院里烧火的老妇人和她孙子正用那雪堆着什么。那小孩顽得紧,在雪堆里蹦跳拍手好不快活。暖暖的日头洒下来,一切都是那么安静祥和。
看得久了,柳昀息渐渐恍惚起来。那该是多久的以前呢,自己也像这孩童般大小。每每下雪的日子,总拉着娘亲去堆雪人。一番打闹下来,娘亲担心他会受凉,回房后总会命人去熬一碗浓稠的姜茶来。看着他喝完了,又嘱咐好下人,才能安心回房。
想到这,昀息不禁柔和笑了。“娘。你现在过得好吗?”话出声,却带着微微颤抖,面色徒然带满了伤痛。心底层掩埋了多年的伤痛与耻辱又一并爆发,快速地吞噬着他的心脏。脑海里一时闪出无数个画面来。
满身是血的娘亲被一群男人拖走。
奶娘把自己藏在石室里,将前院点燃。为了不让那些人抓到自己,抱着与他同岁的大亲身儿子纵身跳入了火海。
那场大火直烧了一夜,方渐渐的熄了。他从石室里爬出来,却连奶娘与她儿子的尸首都未找到。那些人竟如此狠心,连死了的人都不放过。
他撕烂衣服,在脸上抹满灰尘混入乞丐堆。他不能死,他清楚,他的命,是用多少人的命换来的。
昀息记得他沿街乞讨的日子过了很久,很久。每日跌跌撞撞在街上行乞,将零碎的银子细细包好。
后来,他遇见了师父。只一眼,师父便看出他不是瞎子。而且看出了,那眸子下隐着的血海深仇。
回想起这些伤痛,柳昀息狠狠捏紧了拳。他在娘亲和奶娘的衣冠冢前发过誓,一定会让那些人,生不如死。
未正时分,雪渐渐的化开了。柳昀息踱步出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微微一阵风过,柳昀息身旁已赫然立了一位青衣男子。
柳昀息转过身轻轻一笑,:“偃月你还是这样来去如疾风。”
偃月拱手一行礼,:“主上。你猜得没错,琴岩的人马一大部分都去了皇城。如今我们是否该改变计划加快行事?”
柳昀息点点头,面色凝重:“如今还得等琳琅的消息,必须万无一失。我要保证轩内上下弟子的性命。而且现在严寒刚至,于我,也不是最佳时机。月,要你帮我杀琴岩,是否很是难为你?他可是你的哥哥。”柳昀息转过头看着他。
“我与他兄弟之情早已断绝。当日他既然能狠心拉我去祭坛,如今我也定能手刃他首级。偃月的命是主上救回的。若是念兄弟情,那也只有主上一人。”偃月语气冰冷,却也坚决。
“我不是疑你的心,我是怕苦了你。”说完,又看着偃月良久,终是无声叹息。便转身进了屋。
偃月抬起头,面前修长的身影虽是裹着厚重的银狐裘,却还是让人觉得衣下那身形定是单薄的。内心稍有担心,却无法开口去问。他是君,自己是臣。尽管这几年来他视自己如手足,偃月还是觉得,他们仍是疏离的。他可以为他卖命,却看不到他的心。
他能看到的,只有仇恨。可是昀息,内心满是仇恨的你,以后该何去何从?若这仇恨终有一日会了解,你该何以为继?
他在门外驻足了片刻,却没有进去。夜色渐浓,青衣的谋士就这样站在回廊上凝望,直到天色微亮,才似下了什么决心、回头向着院外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