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欢快地跳出地平线,清晨微凉的风中,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尊急匆匆赶回小院子里,疾奔至跪着的子鸢身边。“公子,王爷说我们可以启程了。”子鸢身子微微一震,缓缓抬起在晨辉的映照下有些苍白的脸,用怀疑的目光望向尊。
“真的!我不骗你,王爷答应了,只说早去早回。”尊的喜悦跃然于脸上,子鸢却笑不出来。
这么多年了,哪一次不是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才放过自己,这一次,真的,就是九死一生了呢。
“谢王爷……咳咳,成全。”勉力想站起身来,不想因受了一夜的寒气,竟触动旧疾,咳嗽起来。
红色的血沫从嘴里一颗一颗逸出,肺部仿佛刀绞一般,剧烈地收缩着。
“公子!”尊惊呼着扑上去,一把捞起子鸢倾颓下来的身子,应该早就到极限了吧?“是不是王爷不松口,公子打算跪到死?”尊语带哽咽。
子鸢躺在尊的怀里咳嗽着,嘴角却有了一丝复杂的微笑,缓缓拍了拍尊的肩膀,轻轻道:“启程吧。”
“驾驾驾。”
偏僻小径上一人一骑掠过,卷起滚滚烟尘。
白衣翻飞,长长的墨发在风中猎猎飞扬。
苏榭的额头上冒出点点汗津,当张明雪告诉自己子鸢昨晚就走了的时候,心中是又悔又恨。
莫名的怒火腾腾的燃烧,来不及留下一句话,抢过一匹马就疾驰而去,不管不顾后面人的大喊大叫。
当时心头乱糟糟的,现在想想自己是要去哪儿?身体自动做出的反应往往比经过理性思考而做出的决定更符合本心。
转眼环顾四周,果然是洛阳道。
去做什么呢,既然连走都不告诉一声,追去又有什么意义吗?
赶路赶了大约有三四个时辰了吧,前面就是洛阳城,过了这道城门,就能见到他了,然后呢?该说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
“吁吁。”苏榭停下来,马儿原地踏着蹄儿,粗大的鼻孔里夸张的喷吐着白气,呼哧呼哧。
抬头看看城头上那三个大字,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进。
徘徊间,一辆马车从身边经过,苏榭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犹如一道电流席卷过全身,通身舒畅。
“公子!公子!”尊骑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紧一步慢一步跟随在马车外面,听得咳嗽声,惊得翻身下马,几步冲到马车前面,一叠声地问,“又咳血了吗?早上吃过药不是好多了吗?怎么又……”
“没事,”子鸢却是挣扎着吐出两个字,用手打开帘子,“继续……咳咳,赶路。”
尊虽惊不乱,翻身上马,从马车侧壁翻出药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手脚麻利地倒了茶,便递过来。
“是在赶路呢,不过得把药给吃了。”
“唉……”一口茶将药丸冲入咽喉,子鸢闭目养神,轻轻叹了口气。
“好点了吗?”尊从他手里接过杯子,放回原处,定定看着他。
子鸢嘴角噙着一抹笑,“药我吃了,你还不走,难不成想在马车里陪我?”
尊郑重的点了点头。
子鸢‘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牵动起肺部的收缩,又咳嗽了两下。尊伸出手去替他捶背,却被他轻轻用手挥开了。
“尊哥可不是那种能在马车里坐得住的人。”
尊无表情的脸微微动了动,眼睛看向别处,道:“我要陪着公子。”
子鸢微微一怔,接着轻笑了一声,“尊哥,不要对子鸢那么好,子鸢承受不起。咳咳……”
“公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尊急的涨红了脸,子鸢打断了尊的话,“那你告诉我,你会不会背叛宁王?”
这句问话声音不大,却犹如霹雳般敲打在尊的心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者说他也不知道答案,一时间愣在那里默然不语。
“我……”
“你不要说了,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要当真。”子鸢用手指指门帘,“我乏了,你退下吧。”
尊望着子鸢黑白分明的眼睛,拳头下意识的紧了紧,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变了味道,“是。”
小心翼翼退了出来。
“尊!”
刚探出脑袋,尊便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很熟悉的声音,是……
来人迫不及待又道:“果然是你们!”
转过头来,自己猜的没错,苏榭!
“驾驾,”苏榭骑马靠到马车旁边,冲着尊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啊。”
尊利落从马车上跳下来,面无表情打量着风尘仆仆的苏榭,冷着脸道:“苏公子,你这是……”
“我,我……”是说实话,还是编个假话,关键是现在就连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如何回答?更别提什么真话假话了。
车队还在往前走,很快后面的人就把两人落在了后面,马车也渐行渐远。苏榭回头看了看,转回视线看着尊,转移话题道:“怎么不见你家公子?”
尊打眼往马车那边看了一眼,苏榭会意。“你们这是去哪?”
尊嘴角扯开一丝笑,冲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转回视线到苏榭的脸上,淡淡:“我想,公子不会想让我告诉你的。”
苏榭心中恨恨,尊就是子鸢身边的一条狗。最凶狠,也最忠诚。
好吧,子鸢不待见自己,连尊都看出来了,好不让人没脸。
“在下有事缠身,祈容先行一步。”尊道。
“好好,请便。”苏榭有些失落,淡淡道。
张明雪那边现在很乱,很乱,很乱。
自从那些金吾卫们来了之后,张明雪觉得自己的霉运不断。先是苏榭很没义气地在自己面前落跑,接着是吴淞莫名其妙搞失踪。
花满楼的老板娘一个劲地追在屁股后面讨债,不仅仅是自己的,还有苏榭的,吴淞的。
“老板,我真的跟那两个人不熟的。”
老鸨子小眼睛一眯,露出贼贼的笑,“不熟,哦,拿钱!”
“老板,我真的不认识那两个人的。”
老鸨子脸上笑意更盛,“不认识,哦,还是得拿钱!”
“不认识也要拿钱,还有没有王法啦!”
张明雪一脚踩到桌子上,顺带踢翻了两张椅子,摔坏了一个盘子,两个杯子。张明雪现在那形象说好听点像街上的小流氓恶霸,说不好听点简直跟骂街的泼妇有的一拼。
围坐在花满楼桌子旁的金吾卫少年除了贺兰见怪不怪之外,其余的都长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津津有味的看他们的大将军平时难得一见的一面。
“大少爷,您说话能靠点谱吗?您跟吴小公子住的是同一个屋,还敢说不认识?”老鸨子气焰很嚣张,张明雪被揶的无法反驳。‘你你你’了老半天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明雪想寻找外援,转头过去,贺兰的脑袋都快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有这样的头,太丢人了!
要是有个无能上司的话,属下就会惊人的成长啊。在金吾卫里,这句话得到了很好的实践,贺兰他们懂的随时随地规避不必要的麻烦跟很意外的危险。
唉!一个堂堂的大将军,抠的跟什么似的。其实这事也不怪张明雪,明明就是吴淞把他带来的,现在他倒好,拍拍屁股,一溜烟人不见了,这烂摊子让自己来收拾。
张明雪收回求助的目光,只能靠自己了。“吴淞的我认了,那苏榭的又是怎么回事?”
老鸨子一拍手,“哈,承认了,还是认识的吧?”
张明雪懊恼不已,硬着头皮道:“认识又怎么样,我们的关系可还没到可以让我心甘情愿替他付账的地步!”
老鸨子哂笑两声,道:“谁说让你心甘情愿替他付账?我可从来不敢奢望。”
“不情愿你还要逼我们不成?你知道我们是谁吗?”贺兰听得此话,见缝插针,帮张明雪说了两句,张明雪立刻投来一束感激的目光。
贺兰回过去,没事没事,应该的。
“就算你是天皇老子逛妓院你也得花钱不是?”
“你……”贺兰还想再说,被身边人阻止住,伏在他耳朵上,小声道:“这花满楼是宁王的。”
“哦哦,”贺兰点头,低头。
张明雪又开始一个人在战斗了。
“好吧,你算算,总共多少钱。”张明雪终于松口了。
“一千两。”
“什么!你抢劫呢!?”
“大少爷,你别忘了,苏公子可是点过海棠……”老鸨子说到这里,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提及亡灵,心中难免悲伤。
张明雪被那一千两给吓住了,没注意到这一点,脸上挂起笑容,“好姐姐,少点吧,我们是真的没钱,你要不信你去黄鹤楼看看,我兄弟现在还被扣在那里刷盘子呢。”
贺兰正在喝茶,‘噗’地一声全喷出去。他想起了东方玉章那张哀怨的脸,不禁偷偷笑了笑。
昨夜。
“头,嗝,你说我们这样会不会很过分?”喝的醉醺醺的贺兰问张明雪。
“没事,嗝,不关我们的事,谁让他没带足够的钱?”喝的醉醺醺的张明雪答道。
“是哦是哦,嗝,还有还有,那个什么楼里的东西太贵了啦。”贺兰雪扶着东倒西歪的张明雪。
“就是就是,嗝,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那么多兄弟都去了,干嘛就怪在我身上?贺兰,你看见东方那家伙看我的眼神了吗?恨不得把我给杀了呢。”
“他敢!”
贺兰低声笑笑,应该没事的吧?有点小担心。
老鸨子盯了张明雪的脸一会,叹了一口气,“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老娘我啊,看来是陷在这里咯,这样吧,给你优惠,五百两,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贺兰再一次再次把茶笑喷,头在青楼里被女人给调戏了,怪不得人说长得太美也是一种罪过。
罪过罪过。
张明雪忽然想起了什么,眼中精光一闪,看向老鸨子,道:“抵押要不要?”
老鸨子道:“那得看什么东西。”
张明雪脸上笑得跟开了朵花似的,道:“绝对是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衣服,不过不是普通的衣服……”张明雪故意停顿一下,环视了一下四周充满求知欲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是公子子鸢的衣服。”
想起来了,还是吴淞那家伙送给自己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