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终于出场了。
“海棠姐，加油！”“海棠姐，我们支持你！”“海棠姐，最棒！”
张明雪看着趴在栏杆前对着空空的底下台子张牙舞爪的吴淞，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人还好没出来呢好吗，你瞎起个什么哄？
张明雪看的有些乏了，站起身来，对吴淞道：“我出去一下，一会就回。”
吴淞小眼睛直直盯着张明雪，嘟嘴道：“出去干嘛？你不为海棠姐加油了吗？”
张明雪道：“我去茅房，去去就回，放心啦，耽误不了您的大事的。”
吴淞道：“那好吧，快点啊。”
张明雪点点头，掀开水晶帘子，踱步走出客厢，向走廊走去，心里一边嘀咕道：吴淞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自己跟海棠的关系呢，他们现在是以一种什么样的身份相处的呢？自己到底是该问还是不该问呢？嗯，也许自己能想一个比较婉转的不易察觉的问法，这样的话就可以套出一些话，吴淞挺单纯的，应该能应付的了的吧？
一边想着一边折出了前园，忽然想到自己不知道茅厕在哪里，人大多都到前面园子里去了，后面竟然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正打算自己找找看，横刺里冲出一个女子，慌慌张张的一下子撞在张明雪的身上。张明雪被撞的往后踉跄着退了一步，那女子似有急事，略略道歉，就急急忙忙风风火火往前面园子里奔去。
“姑娘，请留步。”
女子顿住脚步，转过身急道：“公子，撞到你实在不是故意的，我都道过谦了，你还想怎样？”
“牡丹姑娘？”定睛一看，竟然是牡丹。
张明雪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尴尬道：“我只是想问一下茅厕在哪？”
“你说什么？”
张明雪涨红了脸：“恕在下唐突，人有三急吗，我找不到茅厕了。”
姑娘愣了一下，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上下打量着张明雪，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喏，指着往前走，拐过那扇小门往右面看就是了。”
明雪喜道：“多谢姑娘。”
鞠了一躬，直起身来时却发现牡丹已经走远了。
顺着牡丹指的路走过去，果然找到了茅厕。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弦中落宫商，拨出一曲凤求凰。
商玲珑的箜篌，谢好的筝，陈宠的觱篥，沈平的笙，江南四位善长吹弹管弦乐的姑娘，竟然同时出现在这花满楼，单是这一点就不得不令人称奇叫绝。
歌起处，花漫洒。
有凤来仪。
素女结念飞天行，白玉参差凤凰声，天仙借女双翅猛。
漫天花影里，一位曼妙的女子如九天翱翔的凤凰游弋而出。身穿镶满珠玉等饰物的孔雀羽衣，淡色彩裙，佩珠睽洛，披霞帔，头戴步摇冠，如仙女临凡，衣袂飘飘。
肌肤胜雪，乌发似云，三千青丝馆成一高高的美人髻，斜插一支碧玉簪凤钗。唇若涂丹，媚眼如丝。
她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顾盼之间，眸含春水。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流盼，灵动的仿若手持琵琶的飞天，轻盈得犹如漫天飞舞的雪花，飘渺得犹如步步生莲的仙子。
她的裙边，落满了花瓣，盈盈如一场雪舞。
这支舞，是她为他舞的，这是他们的定情舞曲。当年的她只是一个婢女，卑微的如同蝼蚁，她喜欢跳舞，就那么一次，偷偷地在杨柳枝下面的回旋，被他看进了眼里。
从此鸾凤和鸣，举案齐眉。
而如今，孤鸾难鸣，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的桃花盛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寂寞的不见来时路。
她婉转，她跳跃，她甩袖，她回步。
周围都是叫好的路人，他们看不见她的悲情，只关心她舞步有没有踏错，身段是不是玲珑，表情有没有到位，没有人真正在意她的喜悲。
她甩动披帛，那条披帛是那么长，那么长，湖绿色的披帛长长甩了出去，勾住了两根柱子，一边一根。她轻盈起身，飞了上去，如打秋千的少女般稳稳地坐在上面。
这是最后一次的飞天，她是飞天的凤，她在等待着她的凰。
曲子即将落下尾音，这一支曲即将走到尽头，凰还是没有出现。
该有多么寂寞啊，那只凤。
海棠的眼睛望着楼外，有些怔怔。
“小心！”
是谁在叫她的名字，她回过头来，身子却一沉，直直向下面落下去。
从茅厕里出来，转出小门来到回廊处，正要往里面走，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苏榭？”
苏榭转过身来看着张明雪道：“你怎么也在这，不去前园怎么？”
“我正打算回去呢，怎么样？一块过去吧。”
苏榭摇摇头道：“你去吧，我想在这里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张明雪见苏榭的样子有些不对劲，问道。
苏榭笑道：“你能看出来？”
“你就差没把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我一没瞎二不傻，还看不出来？”
“既然你这么厉害，那你看一看想一想我在烦心些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紧皱的眉毛倒是有所舒展。
张明雪道：“肯定是关于‘探丸郎’的事情呗，昨天我看过了王爷给我的信，你知道上面写得是什么吗？”
苏榭看着张明雪没有说话。
“挟弹飞鹰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桥东。”
“我早就说过了，王爷是不会瞒着你的，他这所以这样做，是担心你的安全。”
“可是，你没发觉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吗？”
“什么不对劲？”
张明雪想了想，道：“也难怪，你不是我们中原人，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苏榭看着张明雪道：“这首诗是最近很流行的一首唱咏长安的诗，名字叫做《长安古意》，几乎人人耳熟能详。但是王爷给我的信里面只有两句，还写错了一个字，应该是别有深意的吧。”
苏榭似想到了什么，忙道：“什么字？”
“就是‘探丸借客渭桥东’啊，原本是‘探丸借客渭桥西’的。”
张明雪疑惑道：“你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吗？”
张明雪没有听到苏榭的回答，望过去，苏榭的眉头皱的更紧了，面容严肃，看来事情很严重。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跟苏榭第一次见面是在临淄王府，还是很不友好的见面。自己对他真的不了解，要不是认得王爷的字，肯定会以为他是个骗子。
那他到底跟王爷是什么关系呢？要不要问一下？
“你为什么要把信的内容告诉我？”
张明雪挠挠头，想了想，道：“对哦，我们统共只见过两次面而已，但我为什么对你就没有戒备心呢？”
苏榭愣了一下，道：“如果我告诉你，你刚才对我说的话很重要，你怎么看？”
张明雪挠挠头，笑道道：“我怎么看？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看，那你觉得我该怎么看？”
苏榭笑道：“我也不知道你该怎么看，不过从这件事情上看，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奉劝你一句，你应该对每个人对心存一些戒备，不然很容易吃亏的，这一点，王爷就做的很好，你可以跟他学一学。”
张明雪道：“什么意思。”
“以后你就明白了。”
苏榭心中明白，自己跟李隆基的彼此之间的信任还是很单薄的，否则的话他就不会用这样自己看不懂的诗来传达信息了。他是怕自己半途中偷看吗？呵，也太小瞧我苏榭了吧。
张明雪道：“以后，以后，为什么我问你什么你都说以后，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戒备心吗？”
苏榭笑笑道：“我是觉得这些事情你知道了对你有害无益，所以才不告诉你的。”
张明雪笑笑道：“那好啊，那你就告诉一些对我来说有益的吧。”
“你想知道什么？”
“你的身份，还有你跟王爷的关系。”
苏榭笑笑，望着张明雪有些赌气的脸道：“你真想知道。”
张明雪斩钉截铁道：“当然是真的想。”
苏榭长长舒了一口气道：“那好吧，我就告诉你。我呢，是一个很会做生意的商人，来自西域吐蕃。在江湖中的另一重身份是拜月教教主。你也知道临淄王有一些江湖门客，我呢，算是这里面实力最强大的一支，顺便呢，跟王爷做了点生意罢了，就这么简单。”
张明雪对拜月教什么的不感兴趣，倒是对他的另一冲身份起了兴趣，对苏榭道：“我虽然不知道拜月教是那个门派，不过在江湖中也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了吧。”
苏榭不知道张明雪要说什么，望着他点点头。
张明雪继续道：“而且呢，你还是一个商人，很会做生意的商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苏榭没有说话，用眼睛示意他继续。
张明雪道：“你知不知道财神客栈这个地方，这里就是江湖人做生意的地方，而且是大生意。
苏榭点头：“知道。”
张明雪喜出望外，道：“真的？”
“当然。”
“那你进去过吗？”
苏榭点点头。
“那你是怎么进去的，快告诉我。”
苏榭望着张明雪猴急的样子，笑道：“走进去的。”
张明雪急道：“我跟你认真的，别闹。”
“我没闹啊，我是认真的。”
张明雪用手在苏榭面前比划一下：“那财神帖呢？”
“财神帖？哈哈，那是给外人用的。”
“外人？那这么说你不是外人咯。”
“对啊，我在江湖中的另一个称号就是‘财神’，你觉得我是不是外人？”
张明雪惊讶的长大了嘴巴，道：“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是财神客栈的老板吧？”
苏榭道：“可以这么说。”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张明雪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道：“太好了。”
“怎么了吗？”
张明雪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道：“事情是这样的，我想……”
“嘘，别吵。”苏榭忽然打断张明雪的话，指着前园的方向道：“你听……”
“听什么？哎哟……”张明雪被什么人撞了一下，话一下子被打断了。
苏榭一把逮住那个慌慌张张的护院，斥道：“慌什么？”
“公子，对不起对不起，小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正好，我来问你，前面怎么回事，怎么会那么吵？”
张明雪也听见了，前园有些异常。
“是海棠姑娘，她、她……”
苏榭上前一把抓住的衣襟，急道：“她怎么了？快说！”
苏榭心中一揪，那人过去了，不会出什么不测吧？
“她从上面摔下来了！”
“什么，怎么回事？”张明雪急急问道。
苏榭毫不迟疑的转身就往前园跑去。张明雪来不及听答案，也急急跟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