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路蹭车去中介处打了声招呼,田亢就领着二人到了他家中。
“坐。”
“坐哪儿啊?”
王觉斐站在乱得人神共愤的客厅里,实在找不到可以容身的地方。身后的小野更是被田亢家那股宅男专属的气味薰得脸都红了,局促地躲在一边。
“这个简单。”田亢一脚扫开堆成小山的脏衣服,露出下面的沙发,招呼道:“我去给你们倒杯水。”
王觉斐强忍着散落一地的袜子发出的臭味,给小野找了个稍干净的地方坐下,冲里面喊道:“先说正事吧。”
田亢端着水壶走了过来,也一屁股坐下,和王觉斐说起了自己在网上找的那些私活。
除了偶尔用网络平台卖点杂货,田亢还在网上帮忙一些数据的整理工作。说起来也不复杂,现在随着资讯爆发,各行各业都有意打造完整的数据库以备随时取用,而数据本身也被视为了一种商品,大量的文字与数字资料以惊人的流量转移到网络上销售。田亢干的这种,是最简单的数据录入,说白了和普通打字员也差不多,不过是将纸质资料上的内容转成电子档而已。
不过这小子在网上混了多年人脉颇广,打听到有些公司不愿负担这种没太多技术含量的人力成本,转而从网上分出了些项目给人们做兼职。这类事有真有假,不少骗子就以此骗钱,但也有些确实是真的。目前的软件还不能完全识别原始材料,错漏颇多,确实需要校正,而且数据本身仍要再次排版分类才能以商品出售,因此就让这小子钻了空子,找网络上几个朋友弄了些盗版软件,接了几个活就干起来了。
“这种事你太熟了,应该比我还门清。”田亢说得口干,喝了一大口水。
他说得不错,这种事对王觉斐来说完全不在话下。虽然外人看来他的左手只是摆设,但他自己清楚,即便一只手他也能干好,更何况那只奇怪的左手远比一般人灵巧有力。只是他不想吓到旁人,故意隐藏不用。
“我没问题,试几次软件,再把规则说清楚就行了。小野,你呢?”
小野在一旁正听得晕晕乎乎,被他这么一问,又低下了头。
“这些我都不懂的,我读书时很少碰电脑。”
“这没关系,本质上很简单的。我熟悉一下就可以从头教你。”王觉斐开口鼓励道。其实他并不太想做这种事情,这行业只是在打一个时间差,因为那些数据库公司不愿意负担开发软件的成本而选择采用密集的人力勉强推进,而总有一天人员成本会超过软件开发的费用。到时候低端的人员就会被淘汰,处境与眼下的工厂工人无异。但他也为小野考虑了一下,这种事怎么也比做小时工要强,而且多少能学点东西,所以才一口答应下来。
小野对王觉斐眨了眨眼睛,开口道:“可是,我没有电脑的。”
王觉斐一愣,才想起这个大问题。他原来倒是有台旧的,不过那晚被那几个瘾君子从家里偷出来后就故障了,他也一直没心思修理。一想到那晚的情景,王觉斐的心情又沉郁起来。
“那没事,”田亢一指他的房间,道:“我那里有好些换下来的硬件,拼个两台不在话下。”
“那就开工吧,我和你先整理一下。”
两人进了房间,留下小野在客厅。田亢怕她无聊,打开电视,又摆了些零食。
试了半天硬件,王觉斐挑了两套兼容性最合适的,交给田亢拼装。自己随意打量着他的房间,发现乱得跟外头没什么区别,只是落地窗台上码了几大捆旧书,纸质已经发黄破损,在阳光下散发着特有的霉味。
“你什么时候有收集旧书的嗜好了?看年头这些东西比我们年纪都要大了。”
“哦,你说那些,”田亢一边紧着螺丝,一边答道:“都是我从外头淘来的,兴许用得上。”
王觉斐只是手指点了点一本旧书,里面的灰尘就腾地冒了出来,呛了满脸。
“这能有什么用?”
田亢放下手里的活,过来说道:“我不是还在网上卖点东西嘛,有些人找我要志怪故事或是武功秘笈之类的玩意儿,他们会把内容仿成古册的模样,放在一些风景区卖。就拿市郊那梅山来说,那里卖的九阳真经六脉神剑如来神掌之类的全都是我弄的。”
“居然还玩起了盗版,不过和这些旧书有什么关系?”
“你是不清楚行市,这类东西太冷门了,我又没本事把网上那些资料编辑好,干脆就下个笨功夫,专门找旧书摊淘换上个世纪的这类旧书。到时改头换面一抄,齐活!”
王觉斐指着这几摞旧书,笑道;“那这些都是封建迷信的大毒草喽?”
“那是,什么金钟罩铁布衫点穴轻功擒拿手应有尽有,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淘回来的。”
王觉斐笑骂一声,目光不经意落在一本笔记模样的册子,封面居然还是几十年前式样的褐色牛皮纸。
“这么上年头的手抄本你都收啊?”王觉斐以前见过类似的册子,都是父辈甚至是祖辈青年时自己动手抄录的。那时候书籍印刷很麻烦,审查的标准更是严格,很多有违禁内容的东西都是靠这种手抄本在暗中慢慢流传开的。以现在的眼光看,这类手抄本的内容也不算离奇,更多的是一种时代纪念。
“那本册子,跟下头那一撂都是当废纸买回来的。”
“这种东西都很有纪念意义的,”王觉斐感慨道:“能不能卖给我?”
“拿走就是了,这本册子我翻过几页,完全看不懂,我也派不上用场。”
王觉斐将手抄本收拾好,又和田亢调试了几次配置,眼见窗外阳光已透着橘红,决定先回中介那里把手头上的事了结一下。田亢送他出来,再到客厅时两人都是目瞪口呆。
原先堆了满屋的垃圾已收拾干净,地面和窗台也变得清爽锃亮,小野已将田亢那些脏衣服整理妥当,正要放进洗衣机。一见二人都盯着她看,像是只受了惊的小兔,赶紧解释道;“我只是看着太乱想收拾一下而已,其他东西我都没碰过。”
田亢看了王觉斐一眼,悄声说道。
“你要是对她有一点不好,我立马来挖墙角。”
“你下辈子都别想了!”
日影西斜,飞鸟欲归,晚风将大地染成了金色。
王觉斐和小野走在宁静的小路上,形影相顾,无语千行。
临出田亢家时商量妥今后的安排,他们的兼职还能干上几天,小野也会抽空去学习基本的操作。王觉斐理了理头绪,隐隐又觉得哪里不妥。
“小野……”
“大哥。”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冒失了,都没和你商量就把你拉到田亢那里。”
小野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王觉斐,眼神无比纯净。
“不会呀,大哥你帮我找工作,我很感激你。”说不到一句,小野又低下了头。
这孩子也太瘦了。
王觉斐看着她瘦削的脸颊,又是一阵心疼。
“小野,我能帮你的其实不多,”王觉斐感慨道:“这种事也不算正经工作。但田亢肯拉我一把,我会记一辈子。”
“大哥你是个好人。”
我是好人吗?大概我左手上那四条人命不会这么认为。
王觉斐苦笑。
“其实今天的事,对你来说是很危险的。”王觉斐看着小野,道:“换了别的女孩,是绝不会和一个认识没多久的人到他所谓的朋友家去的。”
小野低头看着脚上的鞋子,说:“这些我都想过,可是……我愿意信你。”
听到她这句话,王觉斐整个人都快软了,心思一下不知飞到了何处。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这条路却很不合时宜地开始分岔。
“那明天再见吧。”
小野抿嘴微笑,也向王觉斐告别。
“大哥,我先回去了。还有你的病要不要紧的?还是去看医生吧。”
“没事,我有点胃病,偶尔血糖也有些低。倒是你要记得抹药,腿上的伤口还没好呢。”
“知道了。”
王觉斐目送着小野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
有那么多事对你撒了谎,我算是什么好人?
更何况,我一点也不想被你发好人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