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我来帮你发吧。”
少女正低着头发呆，被突然冒出的王觉斐吓了一跳，手上一摞传单掉到了地上，赶紧弯下腰要拣起来。王觉斐蹲下身帮她收拾好，顺便拿了一半放在手里，耳听传来少女细如蚊蚋的声音。
“谢谢。”少女的头垂得更低了，清爽的直发倾落肩头，掩住了小脸上两团红晕。
王觉斐应了一声没事，起身站在旁边，和她继续发起了传单。
这女孩和他一样，是临时受雇的兼职人员。具体叫什么王觉斐也不清楚，只是临开工的时候上头叫她小野，把他们分到了一组，要王觉斐帮着照看照看。起初王觉斐并未在意，只当她是来赚点外快的学生。不料这孩子腼腆得过份，整天也难说一句话，连发传单这种简单的工作干起来也是磕磕绊绊的。相处了几天后，王觉斐才注意起来。如今已近深秋，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在学校上课，哪会成天跟他在大庭广众下瞎混。这孩子显然还未成年，肤色和小手上却已有些干过重活的痕迹，衣着打扮虽然干净，但还是朴素得过了份，再加上言谈间偶尔流露出的几分乡音，王觉斐大致已猜到这孩子的状况，心里更怜惜她。
不过，对王觉斐来说，这样的怜惜也太过廉价了。眼下他自己也落魄得一塌糊涂，虽说已不再残疾，可那只怪手照样见不得人，麻起胆子在外面投了几份简历，无一不石沉大海，只能打点零工勉强糊口罢了。像现在干的这种活与他以前天差地远，偏偏还要在市中心这种人流量极高的地方抛头露面。连日来几次遇上熟人，虽说没人恶意嘲讽，但他们眉稍眼角流露出的不屑还是被王觉斐一一觉察，心里颇不好受。更要命的，还是那不时发作的怪病……
王觉斐正暗自发愁，一旁的小野忽然开口问道。
“王大哥，王大哥。”
“嗯？”
“我这几天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要戴只手套啊？”小野指着王觉斐的左手，轻声问道。
王觉斐这才注意左袖已滑了下去，露出了里面的工装手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这丫头，一开口就问到痛处。王觉斐编了个早就准备好的理由，应付道。
“我以前左手被火烧过，很难看的。怕吓着人所以拿个手套遮一下。”
那只怪手灵活无比，隔着手套看去手指也并未畸形。未免旁人生疑，王觉斐也没假称是装的义肢。倒是小野会主动找他聊天，让他有些意外。
“小野，你今年多大了，还未成年吧？”
“过完年我就满十八了。”
“那你叫我声叔叔。”
“不要，”小野把头撇向一边，笑着说：“你也只大我七岁而已，我在中介那里看过你的资料的。”
“唉，无所谓了。我家附近那些小鬼已经开始叫我伯伯了。”
小野轻轻念叨了几遍“王伯伯”后“扑哧”一乐，两只眼被他逗成了月芽，掩唇轻笑：“你把胡子刮一刮就好了。”
王觉斐摸着颔下杂草似的胡须，也笑了起来。这丫头看来只是怕生。
二人边发传单边聊，小野也活络起来，主动叫住行人派发传单。一来二去手中的存货已渐渐告罄，王觉斐这才问道。
“小野，刚才你站在这里怎么不敢说话，前几天你不是干得挺好的吗？”
“我……我，”小野低下头去，又开始结巴了：“我有些怕，这里的人都很……”，想了半天，也没找出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这孩子也太敏感了吧。王觉斐转头看了看商场不断进出的人群，多是衣着光鲜，神采飞扬，充满了生活如意的富足神态。难怪这孩子有些自惭形秽，站在这儿就跟卖火柴的小女孩似的。这种感觉他少年时也有过，很是理解，于是下意识地拍了两下小野的肩膀，以示安慰。小野身子一僵，却低下了头，又咬起了下唇。王觉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找了个话题想打破尴尬的气氛。
“你还这么小，怎么不在家读书呢？”
话未说完，王觉斐就恨不得抽自己一记耳光。这么明显的事还说出来，不是给小野找难堪吗？
小野的声音又低了下去，说道：“中专才读了一半，家里就出了点事。我家小孩多，负担不起，我才来这里的……”
“对不起，小野，我不该问起这种事的。”
“没事的，”小野眨了眨晶莹清澈的眼睛，说：“反正我迟早也要出来找工作，现在只是提前一些而已。”
王觉斐默然，以小野这种情况是很难找到像样的工作的。等待这孩子的无非是工厂女工或者服务员之类的活计，她要在社会的底层摸爬滚打好几年，直到将少女的纯真消磨殆尽才可能看得到一点出路。万一还遇上居心不良的家伙，后果更不可想象。霎那间，王觉斐心里涌起要保护好小野的意愿，他不能接受小野这样的孩子受到一点伤害，哪怕他与小野只是萍水相逢，连她的全名都不清楚。
王觉斐正要说话，却没来由地听到小野的声音在心中响起。
“我要是能像海报上那些女孩就好了，每天穿得漂漂亮亮的，自己又那么开心，还很受大家欢迎。”
王觉斐脸色骤变，只见小野正低头看着未发完的传单，背面印着一群光艳靓丽的少女明星。这传单他已看过无数遍，本没什么要紧。但关键是，小野低头看传单时口唇并未掀动，他在心里却听到了小野的声音！
糟糕，又要发作了！
王觉斐只觉一阵头痛，知道自己的怪病又要犯了，强忍着对小野说：“小野，我有些不舒服，先离开一会，马上就回来。”
小野见他脸色不对，应了一声，又局促不安地看着他道：“你没事吧？怎么一下子就出这么多汗，生病了吗？”
王觉斐勉强挤出一道笑容，扬了扬手示意没事，转身快步离去。
头痛越来越严重了，王觉斐的眼前冒出金星，视野已有些紊乱。踉跄着躲到一处稍僻静的角落后便再也忍受不住，抠着嗓子呕吐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