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律师，您待会儿有时间吗？我想和您谈谈。”李晓和赵静并肩快步走进办公室。她们刚从客户那儿一起开完会回来。“现在就可以啊。什么事你说吧。”李晓在赵静办公桌另一边的椅子坐下。赵静看着李晓等着她开口。赵静有一点不太好的感觉。李晓跟着赵静五年了，是个踏踏实实、认真负责的好孩子，而且性情开朗、随和，总是笑嘻嘻的，同事们喜欢她，客户也表扬她。这孩子做事很有分寸，知道什么事情要向赵静汇报，什么事情她自己可以应付。交给她的活，赵静总是很放心的。去年怀孕生孩子，一直工作到最后一刻，进产房之前还在发邮件，真心让赵静感动。她在家休产假期间，赵静有些担心她生完孩子不一定会再回来上班了。事务所很多女律师30岁左右生了孩子，都觉得不再有足够的精力在孩子和工作中分配，而选择不再做律师，去公司做一个法务人员。李晓是如期回来上班了。那时就李晓的职业规划，赵静和她认真的谈过一次，也明确问过李晓是否考虑去公司做法务。李晓当时的回答是她还是觉得做律师挺有意思的，愿意一直做下去，小孩反正有父母帮忙，应该可以应付的。当时赵静觉得挺幸运，有李晓这样一个好助手在，赵静可以少操了好多心。这会儿，李晓这么正式的说有事情要和她谈一谈，赵静的直觉告诉她估计是李晓要辞职。
李晓缓缓地开了口：“赵律师，我想辞职。我想了挺长时间，正好现在有个机会……主要是我妈妈病了，挺严重的，我爸陪我妈一起回老家住院去了。您也知道，之前孩子一直是我爸妈帮我带的，他们这一走，孩子就也没人管了。孩子奶奶也带不了。这个月，我临时把我姑姑请来帮忙。但这也不是个长远的办法。”“你妈妈怎么了？什么病啊？”赵静问道。“她冠心病，做了心血管支架手术，放了3个支架。主要是血压很高，不敢让她再劳累。带个孩子其实挺累的，晚上也睡不好。”“你妈妈多大岁数？”“六十五了。”“嗯。你婆婆家不就在BJ吗？她不能帮你啊？”“不行，我婆婆早就说过她不帮我们带孩子，她神经衰弱，平常都睡不着觉的，再弄个孩子就更没得好了。现在每周我们就带着孩子过去一天，她有时候都还觉得闹得慌。”赵静叹了口气，“你是不是都想好了？我劝你留下也没用了？”“我想了好久，确实很难下这个决心的。几个月前我休完产假回来，您问我有没有想走。我那时真的没这想法。我觉得在事务所、跟着您都挺好的。您对我很照顾，我也觉得项目做起来挺有意思的。我真觉得对不起您。可是我妈这一病，弄得我措手不及的，觉得工作和照顾孩子一起来真的力不从心。再有，上次那个Sailing项目的事情，让我觉得特过意不去，我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有一天还梦见，有个法律意见书我答应周三给客户的，但是我忘了，一下子就吓醒了！我觉得做律师压力好大，万一出错了意见、遗漏了什么被客户追责，可怎么办？我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不过关，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压力总是有的。Sailing那个事情说了不能全怪你的。而且也处理完了，没什么影响，客户也没说什么，律师费也都付清了。你别再有什么心理负担了。再小心谨慎勤勉，想完全避免失误，也是不太可能的。经历过一这次也是种锻炼。咱们老说自己是救火队员，帮客户救火，自己家着火了也得学着把自己救出来。”
“嗯，我还是担心自己锻炼不成消防队员。刚好有个机会，我就想着换个稍微轻松的工作，过几年，等孩子大一点再看吧。”李晓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那你去哪儿啊？”“去一个基金做他们的法务。”“给你的待遇好吗？”“还可以吧，跟咱们这差不多，但说是不用出差，加班也少。”“你都跟了我六年了，这一说要走，还真舍不得。哎，我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情景。”赵静不由地也伤感起来。
“赵律师，我也舍不得您啊。”李晓的声音有些哽咽了。“你的情况我可以理解。咱们这因为孩子的原因离职的也不是你一个。女人没办法不考虑家庭，尤其是有了孩子。没事，又不是见不着了。你去的那家公司办公室也在这附近吧？”“嗯，离咱们办公室就一站地。”“你什么时候要去那边报到啊？”“他们是让我越快越好。但我想这边还是有很多事情要交接的，而且所里也要求提前一个月通知离职的，所以我跟他们说了一个月以后再去报到。”赵静点了点头，心想：李晓真的是个好人，她一定会站好这最后一班岗的。“那咱们选个时间聚一聚为你送行吧。你叫上所里和你要好的同事一起吧。”“还有，你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走，你也知道你走了之后我这边一大堆的事情要找人来接。你能不能看看你的同学、朋友什么的有没有愿意来咱们所当律师的？你帮我寻摸寻摸，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的事情你也熟悉，我的工作风格你也了解了，你要是能推荐个人来接替你是最好的啦。”“好的，我想想看。有合适的人我介绍给您看看。那我去写那个今天开会说的备忘录啦。谢谢赵律师。”李晓拿着她的电脑包出去了。
赵静坐在她的大班椅上有些怆然若失。这是今年她的团队里走的第二个人了。之前走的是个小伙子，也做了三年了。跳槽去了证券公司。男孩子受到外界的诱惑就更多了。有两三年工作经验的男生最受欢迎了。资本市场的食物链或者说鄙视链是这样的：最底层的是评估师，收费不高，但由于要去现场评估资产的价值，事务很琐碎，投入的人力很多，评估师个人的平均收入也不高；第二层是会计师，收费不低，地位也很重要，但一个项目需要投入很多人，动辄20多人，而且劳动强度大、责任重大，性价比不高；第三层是律师，曾经收过大钱但是越来越收不到钱，但好在一个项目最多2-3人也就够了，人均效益还可以，律师的平均工资也比会计师高一点；第四层是证券公司，是按照融资金额的比例收费的，是律师费、审计费的若干倍，而且一个项目也就派3-5人，证券公司人员的收入水平也远高于律师和会计师。本来证券公司就是食物链的最上层了。最近几年有了一个更高大上的职业——私募投资人（PE）。几乎每个企业在上市之前都会做一轮甚至几轮私募，引入私募投资人。一个PE总共没20个人，管理多少亿的资金，各个财大气粗，PE的从业人员的收入比证券公司还高出不少，而且还有机会跟投，投准了一个项目就发达了。于是，私募投资人超越了证券公司，站在了食物链的最上层。“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在这个食物链里，人才的流动自然是从下层往上层挪动。就总能看到证券公司跑去做PE了，会计师、律师被证券公司挖走去干投行业务了。“唉，又得招人了。”赵静心里暗暗叹气：“招到一个合适的人真不容易啊，太优秀了的怕留不住，招差一些的吧又心不甘。那天才同情过周虹筠，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