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真人坐在山岩的低凹处,笑得开心,儿郎死尽,狼狈脱逃,可他开心,做不得假的开心,人开心时都会笑,红玉真人嘴大,笑起来尤为喜庆自在,红玉雕琢的脸上堆着一条条的笑纹。
修家的精力是有限的,可那条长生飞仙的路也许是无限的,是以修行中要有所取舍。乱花迷眼,驻足不前,是修行路上万万犯不得的错误。
红玉真人不想着升仙,于一个匪贼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两者——一为制敌、二为性命。
兢兢业业的好匪贼,上天也待他不薄。于是百多年前稀里糊涂地得了一重造化:一卷道分身修法,一块稀世火玉。两重关键便一同迎刃而解。
前一重,分身灵妙,易相融于自然,又载本尊三成修为,自然是是奇兵助力。
后一重,分身为“真实身”,即便本尊丧亡,只要神魂仍在,红玉真人大可依红玉身而活。
只不过后一重妙用,功法语焉不详,红玉真人再是心痒,也没有多余的命拿去试。
如今试了,千真万确。
更了不得的是:红玉身得于稀世火玉,如今以此为身,修炼起来莫不是事半功倍再加上事半功倍!红玉真人眼下脸上的笑纹起码有半数因此而来。
待到重修有成,捏死那只狐狸脑袋的“黑狗大匪”,等闲事尔。
无声大笑之中,红玉真人笑得眯合双眼。
他听见一阵由衷笑声,另个人的。红透透的脸,笑容戛然而止。
清秀的年轻人不知何时站在了眼前,也笑得快活。
荒僻山坳,哪来的人?陌不相识,为何发笑?
定是,追兵,追兵!
“你怎不笑了,我笑我的自在,你笑你的快活,不妨事的。”
他笑不出来,因为他动不了,逃不得。
没多久,年轻人笑够了,面上无喜无忧的样子,好似君王下令一样说:“笑吧。”
眼前那座静止的,雕像般的红玉人便应声而动,惊恐又快意地笑起来。
“行了。”年轻人听厌了,拍拍手,“我问你些事情,你老实回答就是。”
下一刻,快活的笑声戛然而止,惊恐神情适时自然的回到了红玉真人脸上,他急忙张嘴,可是“大仙在上,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句话就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眼里说不出来。
“不用说,我晓得。”年轻人语气温和,“你这分身有趣,功法予我看看。”
红玉真人侧头,手掌拍了拍脑壳,啪啪地响,一束帛书便从耳朵里掉了出来。
年轻人招招手,落到地上的帛书便浮腾起来,飞到面前。
也许是年轻人看帛书专注,红玉真人发觉自己身上的禁制不见了,于是嘴皮翻飞:“小人愿献上功法法器,愿做牛做马,还请大仙绕我性命!”
年轻人是准备问话的,是以他放开了禁制,只是没成想石头雕的嘴皮子也能翻这么快,抢在了自己开口询问前,声嘶力竭地求饶。
“一来,我没打算要你性命;二来,你这些破烂我用不上;三来,莫插话。”年轻人脾气好,一条一条说的清楚。
“我问你,杀你的人,你可认得?”
红玉真人惶恐不言。
“你莫怕,我盼你寻仇嘞。”年轻人运气亲切,“只是怕你找错了人。”
是真的,红玉真人心里升起一种没来由的笃定:面前这个无所不能的年轻人,真的盼着自己寻仇。
“请、请大仙指教。”
“蒙面、小的那个,唤齐刃,左耳下有胎记;大的那个没骗你,就叫程玉琨。”年轻人说的明白。
“我怕你打不过他们,”年轻人接着说,从怀里掏出一颗黄橙橙、熟透的柿子。柿子熟透,表皮绽开漏出一线盈盈的蜜浆,大仙贴心,为红玉真人添一重好造化。“这个便予你了。”
大仙妙目,只一看就晓得,红玉真人战法稀松,修为浅薄,百多年的光阴,红玉真人尽数花在了分身上,同境界的修家多半是打不过的。
红玉真人叩拜,身体低低得贴服在地上,他哪里看不出,那一线蜜糖分明就是一线岩浆,明明就是一隙的烈火深渊!
红柿为灵物,长在地心深渊,翻腾恶炎中的灵物!
红玉真人此刻头脑晕晕胀胀,他不晓得大好机缘怎的通通冲着自己来,他心底里真的飘飘然晕乎乎了。
他猛吸一口气,想要冷静下来,却忘了此时匍匐在地上,吃了一嘴的尘土。
年轻人忍俊不禁,叫他起来,言出法随。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红玉……”红玉真人没有说溜嘴,把“真人”憋了回去。
“你笑起来喜庆,莫叫什么红玉真人了,”年轻人摆明的明知故问,“就叫开心真人吧。”
惶恐,开心真人连忙扣头。
“我走了,开心些。”年轻人真走了,声音逐渐遥远,开心真人更加惶恐了,用力扣在地上,远远看去,好像山岩里镶了一块红玉。
……
齐刃和柳叶儿也很开心,从原来宗门里和贼子身上搜来的法器“当啷当啷”落成一堆,柳叶儿正在分分捡捡,齐刃修为浅薄,不懂法器,就只顾开开心心地坐着,连耳朵里的雷鸣巨响,此刻也变得悦耳动听些了。
好半天,柳叶儿才从中挑出自己的那一份,无论是勿忧谷原来的修家还是前来劫掠的贼匪,大多数是火行修。而柳叶儿是水行,是以其中能用的不多。
“这些你都带回去。”柳叶儿一手提着纸,一手指着其余。
齐刃连忙摆手,少年自恃没出多少力,摇头拒绝。
“不是给你的,我们溜出来太久,是要赔罪的。”白纸上笔迹庄重,白面上神情认真。“她肯定生气得很。”
只是……师叔为何这般惶恐?柳叶儿挠挠头。那人……那般可怖吗?
挠头间,柳叶儿手指一滞,他的手指碰到一处古怪事物:温温的,软软的。
一只手,莫衣水的手。
“你还晓得我会生气。”莫衣水轻轻地抚摸柳叶儿的头发,语气温柔如水:“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