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这？”梁照神色诡怪。
“当初小师叔临行前来找过我，交予我一封帛书。”莫衣水从锦囊中取出，锦囊法度神奇，薄薄的帛书中似乎还留着墨水气味，恍若刚刚写就。
明明山的法门从来是师徒口耳相传，写就此书便是存了难以生还的想法……
“我本来另有推测。不过既然小师叔传承仍在……”梁照摸了摸胡须稀疏的下巴：“会不会是小师叔尚在人世，拾得美玉却无暇雕琢……”梁照越说觉着漏洞越多：小师叔若是活着为何百多年间不回明明山，托付传人却无信物佐证……
“但愿…但愿…”莫衣水未曾多想，只是口中喃喃，微不可闻的哭腔，他若还活着……便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事！
“至于我先前猜的那一重。”梁照面色玩味，话锋一转：“又会不会是北原真龙一脉想要绑上明明山。”
自三百年前起，俗世归于一统，井井有序的太平景色，天底下唯一的战乱只在北原旧皇真龙一脉与当今大统天监之间。眼下这孩子的灵基像极了沙场侵染，凶杀锐金，非百年血战之地不能成形。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
可若是这一重为真，这孩子收不收，就得细细考量。修家沾染凡俗纷争是大忌中的大忌。其中道理不必多说：妨碍修家自己修行事小，恶蛟入鱼塘，地火蒸山涧，凡间生灵涂炭事大！
这孩子大好资质，记忆混乱定是生杀大仇所致，若是将来修行有成，记忆尽复之时，他要报仇，凡人谁能阻拦？况且明明山小小山，人皆相熟，若是将来有正道大能出手惩杀少年，明明山其他人又岂能袖手旁观！明明山太小了，太好捆绑，谋事之人的心思大胆且阴狠。
梁照低头看着少年，仔细看着这此中关键所在——若是少年性子能明事理，放得下去，这大好美玉又怎能放过？
锐金透体，此刻少年的状况很是糟糕，面色苍白，眼神涣散，身体筛糠一样颤抖着。
“我、我记起来了……”少年涣散的眼神清醒一瞬，却很快又被疲倦和痛苦淹没，涣散下去。
“想起什么了。”梁照宽厚手掌按在少年额头，温热光芒又起，缓缓地安抚少年身魂。
“阿、阿哥唤我…齐刃。”少年语气艰难，痛苦之中他找回了自己的名字，可他太累了，声音不比羽毛落地来的清晰。
“你阿哥是谁……”
“记、记不得了……”少年只晓得那人唤他“齐刃”，却记不得那人样貌、名字，只晓得那人是“阿哥”。
“好了，晓得了，莫再多想了，睡吧，睡吧。”少年已然穷尽心力，梁照便不勉强，温热光芒流转、消逝。少年瘫倒怀中，沉沉睡去。
“陷行乱陈，则千人尽斗;覆军杀将，则万人齐刃。”梁照面色愈发沉凝，修家智慧联系线索，便不难猜出是哪个“齐刃”。
“这是……”
“兵法。”梁照叹口气，少年的来处虽不能说是完全确认，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这后面还有一句：‘天下莫能当其战矣’。古时传承的好兵法。”梁照摸了摸少年肩膀，此刻却有种触碰刀剑的错觉，北原那些人，想造一柄天下第一的凶刃么？
明明山有那个本事吗？虽说当今天下金行第一宗是北剑山，但想当年小师叔亦是修行道风头无两的人物，金行修持他认第二，北剑山也没一个站出来去认第一。北原真龙想练凶器，不投北剑，而投明明，算他好眼光！想到此处，梁照心里的念头也像野火一样，一下子跳燃了起来：炼便炼了？！
眼见师兄眼神闪烁一阵又告凝重，嘴上却挂上笑容，莫衣水哪还不知道师兄的意思，喜上眉梢：“收了？”
梁照点点头，又摇摇头：“收，但不是我收，我教不了。就归在小师叔门下。”
“那便是你我的平辈了？”莫衣水俏脸略带失望。
“怎么？想听人喊师叔？”梁照一眼就看出从小见到大的师妹心思，“那还不简单，等祝成成回来，我让他天天喊给你。”
祝成成便是梁照那个闷头修炼的唯一高徒了。
“不成，不成。”莫衣水连忙摇头，辩道：“那小子眼里就你一个活人，喊我师叔如同喊‘盆栽’、‘花糕’一般。他不喊才好。”
梁照无奈摇头，他没那么敏锐古怪的心思，喊‘师叔’就喊‘师叔’，这其中哪来那么多的门道区别。
“那你教么？”
“一来，小师叔把传承托付与你，而不是我。二来，齐刃是你捡来的，他修行机缘在你。三来，我养伤到了要紧时候，沉睡无定，怕误了要紧事。”梁照笑笑，打了个哈欠，“你教。”
……
莫衣水带着齐刃离去，一桩麻烦有趣事算是暂时揭过，梁照站着房前台阶上，伸了伸懒腰，大肚把袍子涨得紧紧。“四来，小师叔的徒弟，也该你来教。”
内室一株盆栽无风自动，一颗红彤彤的果儿落到地上，化作狐媚美人，先前莫衣水说道“盆栽”二字时她心中一紧，还道是自己被发现了，原来虚惊一场，此刻事了，她也化归人形，莲步轻移，一道香风飘转便贴身站在梁照后面。
纤纤玉手按在了便便大腹之上，红唇正对着耳朵，呵气如兰，道：“你这幅样子，还别有一番味道呢～”
“妖邪！”梁照冷声斥喝。
“呦呦呦，你瞧你这幅假正经的模样。”狐妖和这位明明山大弟子缠绵多年，莫说是这般小把戏，就连后者脊背上有多少根汗毛都一清二楚。
纤纤素手戳了戳梁照侧脸，油肥白嫩，手感当然好。“莫再强撑了，今天你动的修元太多，快去歇息吧。”说罢便化作一道飘忽的妖风消失不见。
妖精心疼情郎，情郎也不端着了，面色苍白，转身合门时甚至咳出一口鲜血。返元归真，若是全盛时的梁照当然算不得什么，但是如今伤重痊愈正在关键时候，真的很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