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古怪好笑，但是所言非虚。剑藏之中，残碑确实更好。这事情之前也有所了解。
因为残碑改过——剑藏之中剑法虽然是前辈心血，但仍多有谬误之处，问剑成功的后辈聆听北剑山高人讲解，恍然大悟之后，再回头修改前辈遗法。
一来，这是改过的，二来，这是曾经上过山的剑法，当然精彩。
王钱圆去寻“以声为剑”的碑去了，齐刃则随便找了个碑靠着坐下来。
碑上的剑法他是学不来的，剑碑或完好或残缺，只有靠上去硌不硌的差别。
他来北剑山当然不是来学剑的。
齐刃翻出帛书，正对阳光，书页随风翻飞轻薄通透。
透出的光叫人眼花。
除去最初几页，皆是空空如也的无字传承。
未曾谋面的师父只留了前四境的修法，给弟子挖了个大坑。
修行道自古就有个说法：凡是挂着“小师叔”这般名号的，大多是凤毛麟角的天才。
他师父既是明明山这一辈的小师叔，又兼之一脉单传，自不必说。
但凡天才都是“又猛又怪”，一杆子下去不存冤枉的铁律。他师父亦是其中的佼佼者。
明明山的金行一脉原本也是剑修，在他师父赵焕之前一直是。
然则师祖走得早，师父翻了天——竟把代代传承的修法给改了，锐金不变，剑修则被生生抹去。传承了好些年的法门面目全非。
修行换法不是等闲事情，身脉尽毁，修行路断是常有的事情。即便赵焕非凡，八境的修行也统统化为乌有，变回一境小小修。
好在是改对了，赵焕重修新法，进境神速不说，本领神通更是了得。
传承帛书仍是原来的那本，但前辈所书皆被赵焕一刀削去，以书新法。薄韧而名的“蝉翼”绢帛，境界高深的前人留书，竟被削地空空如也，师父本事可见一斑。
只可惜，当时年岁不大的师父并不挂念传承一事，记完前四境修法就懒得再记，随手扔到一边去了。
再往后……不知所踪。
如今的办法只有一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参照北剑山的锐金法，走一步算一步了。
只是自己并非师父一般的天才人物，这路走的到哪儿尚不可知。
无奈一叹，齐刃坐直，脊背离开了剑碑。
先前靠在碑上时候，好像有虫蚁钻进衣袍，有些麻痒。
再站起来整整衣服，却不见虫蚁落下。
难不成前任留下小小法术，教训不敬后辈？
想到此处，齐刃躬身行了一礼。
“你爷爷我还没死呐！哪来的小子，拜什么拜！等老子把你的手脚给剁了！”有人突兀出声。
齐刃回头，只见一个胡子头发扭到一起的糟老头子正臭骂不停。
碑是新立的，平平整整，眼下这一位应当就是身前剑碑的主人了。
进境再无希望，寿数将尽时，方才立碑传承。而将死之人对死亡却是更加敏感忌讳。
靠着剑碑便朝剑碑行礼，巴不得老头儿快快死掉？万万不能忍！
“前、前辈剑法精妙，有幸得见，实在情不自禁。”处境实在尴尬，齐刃只好昧着心说了句鬼话。
“用后背看的？”老头儿冷笑一声，当即戳破：“真有这本事，你要两只眼珠子作甚？一同挖了正好！”
不待说完，老头即拔剑冲刺上来，剑招大开大合，饱含怒意。
齐刃连忙抽刀以应。
只消一看，就能看出，齐刃境界差的远，刀剑交击声中连连后退。
再一声锐响，长刀脱手，远远飞出；而利剑含光，再作斩击，直指齐刃双眼。毫无悬念的一战。
“你下山见到人的时候，机灵些，嘴甜些，知道了吗…点什么头、点什么头！你应该说，请师姐放心，我，齐刃，一定看好自己的小命。这都不会笨死了，上辈子是猪吧…哼唧哼唧……”
修行路艰苦漫长，熬得脾气古怪、动辄杀人的不少。
小命要丢了…还是太笨了…对不起。
万念俱灰。
剑停了，就停在眼前，再挪分毫就能斩下睫毛。
“你招式像从前一位故人，”老头收剑，随手扔开，冷声道：“算是有点缘分，饶你一条小命，滚吧。”
“还不滚？真想见阎王？”老头冷笑，眼前少年非但没有落荒而逃反而跪下了。说他没骨气吧，不走，说他有骨气吧，又跪着。
有点意思。
“敢问前辈，是哪位故人？”齐刃心中此刻正翻着惊涛骇浪。
他所用的皆是元基修行时，用以引导灵元锻体的刀法。
像以前一位故人？难不成……齐刃深吸一口气，诚恳询问：“还请前辈示下。”
“你这个问的好。”老头拍拍手道：“这位故人是我前一位道侣，早在两百多年前就分道扬镳了。”
道侣？那便不是师父了，招式相似之处也大概只是巧合，总不能……
“说起我那位道侣啊，”陈年往事，老头儿说起却滔滔不绝起来，齐刃也只好乖乖听着，“她哪儿都好，事情是门里长辈给定的，我俩功法呢又是相辅相成、互有增益。”
修行之人能得功法相和的双修道侣，简直是八辈子的好福气，那怎么又会分道扬镳？
“她脾气还好，处处让着我，待我好，通情达理、秀外慧中…有好吃的也总记着给我留一份…哦，她打架还比我厉害！”
更说不通了。
“哪儿都好，可老子就是不爱见她。”老头手指划地，片刻勾出一个人像，顶顶好看的女子，可老头未停，手指用力，横七竖八把人像划得稀烂：“她太温柔了，腻歪。”
老头叹气，略有苦恼地看了齐刃一眼：“小屁孩子，跟你说了也不懂。”
“行了，行了，你自己去吧。”对牛弹琴毫无意义，老头儿摆摆手，先前如恶鬼阎罗，此刻却如温和师长：“不老实就算了，还是个怂货，谁教你的？实在碍眼、丢人。滚滚滚！”
……
剑碑下方，一行不起眼的小字，亦如字中谦卑态度，“沛州罗有骏有幸得入仙家福地，斗胆效仿仙家高人，刻录毕生剑道于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