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文嘉,回身仰在躺椅上,阖眼。
以现下形势,单凭自己身后的势力不足以于大王抗衡。
自己前去请缨出征,只会让大王坐实了争储之意,即便是请缨成功,江儿如何自处,留着她就是为了牵制自己,自己一动,她定会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怎么能狠下心啊。
如果暗中拉拢丞相,自己便多几分胜算,只要救回江儿,就不要怪自己不顾情亲。
想到这里,深吸一口气,恢复一贯做派,俯首眺望远山,眼中一片缥缈,仿佛欲踏云而去。“你去,查查相府千金。”侍扇领命自去吩咐。
玎玲阁中,诗薇躺在贵妃榻上,想想那翩翩少年,真是有一副好皮囊啊,如果在相府当差多好。
“诗薇啊你嫂嫂有喜了,过几日我们娘俩到普国寺烧香还愿,总算是盼着孙子了。”丞相夫人面带喜色进门就说。
诗薇也欢喜,“嫂嫂有孕真是好事,大哥哥有了孩子就不管我的事了,管他自家孩儿去,我也就当姑姑啦。”
说着嚷口渴,接过二丫俸的茶就是一口,“哎哟,烫着我了。”
丞相夫人忙得起身相看,只见诗薇嘴唇下边一片烫的绯红,檀口中黄豆大的水泡,丞相夫人回身就叫嬷嬷打。
嬷嬷看着小姐那一片红,操起鸡毛掸,顿了顿,就朝二丫手心打去,让你火烧眉毛不稳重。
二丫也怕,哭声求小姐恕罪,夫人恕罪,又朝嬷嬷哭道:“娘啊,女儿错了,下次不敢了。”
诗薇这会子也没那么疼了,听见二丫哭声心烦,挥挥手说你带下去教训,遣了两个出去。
丞相夫人拿着药膏亲自给女儿上药,“这二丫越显毛躁了,想打发了,又念钱嬷嬷奶大你,且先将就使唤,再错,嬷嬷自己也发落她闺女了。”
“女儿就是疼,要不是疼的厉害,就自己教训那奴才了。”
“闺阁里的姑娘家怎的能学市井老婆子动粗,母亲再宠你也由不得你如此,传将出去,日后婆家还找不找了,千金小姐,傲娇点无妨,但万不可学那些老婆子无赖架势,你且歇着,一会子传膳差人接你。”
擦了药膏凉丝丝的嘴唇也不疼了,便抱着织锦软枕,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下处里,二丫抽泣着换衣裳,钱嬷嬷拿了药油给擦着。
二丫疼的龇牙咧嘴,嘴里咒骂着,无非是小姐恶毒,小姐怎么死,自己是小姐的话怎么收拾她。
钱嬷嬷听着她的嘀咕,寒着脸:“再这般我先发落了你。”顺手丢下药油不顾哀嚎的二丫走了。
二丫自己忍痛擦着药油,恨恨道:“我不是你亲闺女?这样作践我。”
钱嬷嬷在门外听着二丫的控诉,心中满满的愧疚,似有不忍,但又想着只要她好,也顾不得那许多了,遂平复了心神,往夫人院中赶去。
普国寺在城外的半山上,崎岖的台阶延伸而上,两旁全是苍劲的靑松,间或一声古钟的声音,诵经声,也算有趣。
普国寺内大殿内富丽堂皇,这是皇家寺院,香火鼎盛,诗薇随母亲跪拜着。
见母亲闭眼喃喃有声,转着眼珠子四处打探,想来这里也很好顽,却又不敢造次。
“佛祖保佑我幺儿平安,日后觅得佳婿,一身无虞。”丞相夫人虔诚拜着。
诗薇哧哧笑道:“母亲,劳你代为转告佛祖,小女婿要俊俏啊,女儿眼界高着呢”。
丞相夫人目无怒意的瞪了眼喝道:“不得造次。佛祖跟前要庄重虔诚,我儿当然要嫁那世间好儿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样我和你父亲才放心。”
诗薇吐吐舌头,乖乖跪好,耐着性子,终于酬完了神,这边方丈领着母亲往厢房去。
待安顿好,诗薇便要出去玩,丞相夫人吩咐二丫好生伺候,不可走远,二丫诺诺称是,便追着去了。
因着在寺庙,诗薇也懒带幕篱,不顾后边的二丫,自顾自的转悠起来。
转或间来到一小溪边,溪水清亮,见二丫在不远处,便坐在溪边一小石头上掬水顽,忽见溪对面一棵树上挂满果子,二丫才赶来喘气叫了声小姐。
“二丫你说对面那果子能吃吗。”二丫料着说能吃想必自己又要倒霉折腾,便说:“小姐金贵,不知这果子瞧着甚甜模样,其实酸涩异常,奴婢吃了酸倒牙,连饭都吃不下,小姐还是不要试了吧。”
诗薇听了心想能酸倒牙,那得多酸,酸倒牙是什么样,又想自己可能就不怕酸便说那咱们趟过去,说着便四处望望没有人,便坐下脱下绣鞋,提着裙裾跃跃欲试。
二丫无法只得脱鞋,不跟着回头小姐有个闪失,自己又要遭殃了。
于是挽了裤腿在前探路,诗薇一手提绣鞋一手提裙裾,心里忐忑又有点兴奋,但还是要快点趟过去,被人看见未出阁的女儿家这幅摸样只怕不好了。
二丫趟上岸了,看小姐还有一大截,便伸手说:“小姐奴婢扶您一把。”说着,忽的看见手上的伤,心里促狭,便装作脚下一崴。
这边诗薇听着就丢了裙裾伸手,不料抓了个空,脚下踩着青苔,人踏踏实实跌进水里,水是不深,但是足够打湿这一身裙装。
二丫见小姐跌倒,急急的扶起小姐,紧张的问着有没有摔着。
诗薇心里气急害怕,边哭边拧二丫的胳膊:“不长心的小蹄子,安什么心坑害我。”这一把一把拧着实肉,二丫生疼的流泪,也不敢讨饶。
这荒郊野外的没有备换的衣裙绣鞋,急的诗薇蹲在地上抱膝流泪,这会子被人看见,什么也不说了,名声算完了,怎么是好啊。
说着抬头照着二丫的门面就打,边打边说要换二丫的衣服,二丫这会子也后怕,挨打受疼是小,夫人那里如何交代。
且自己脱下衣服,那自己呢,虽说是丫鬟,也是爱名声的,仰着自己的三分姿色还指望嫁户好人家呢。
这边看了许久的慕容文嘉觉得是时候了,打着折扇慢步踱出,一副看风景的样式。
忽见远处有两个女子,似是遇着什么麻烦,便上前两步顿住。
再说诗薇见有陌生男子走来,吓得忙盖住脚,因着衣服湿了,又不好站起来回避,便更低着头。
这边侍扇走过来一礼,问道:“小姐可是遇着什么麻烦,我家主子说如需帮助定出一臂之力,又因着是你们女儿家,不好贸然上前,如有唐突还请莫要怪罪。”
二丫看现下无法可想,想着回去后不好交差,便硬着头皮一回礼道:“我家小姐在溪边净手打湿襦裙,现下不知如何是好。”
那小厮听了,复问不知家下何处,可帮忙传话。
二丫急了,通传了又要挨打,便说“家下丞相府,代为通传不是不可,只是不好闹出动静,还望另想法子帮衬一把。”
侍扇听了,回身往那公子走去。
二丫只见一位衣着不俗的男子,俊逸的五官,站在那里,风扶起发带,竟看得痴了,瞬红了脸远远道了福。
慕容文嘉看了眼侍扇,那侍扇忙对二丫开口道:“今天出行婢女拿有备换衣服,请先随我来,待你收拾妥当,再伺候你家小姐。”
二丫听了,偷眼瞧了眼慕容文嘉,行了礼随侍扇去了。
这下诗薇局促了,留下她一个,走又走不得,复又流泪。
慕容文嘉看着道:“小姐莫哭,虽没有小姐换的衣服,但本王有备换衣服,待小厮拿与你换下,烤干你的衣物,本王再护送小姐一程。”
诗薇略一愣,听着来人自称本王,不知是哪个王,偷偷抬眼见着一张无可挑剔的俊颜,心里竟沁出了一汪水,只是仍觉不妥,便闷不做声。
慕容文嘉见她如此,便道“本王乃懿亲王,与你父亲同朝为官,你大可不必担心本王会对你做出什么不轨之事。”
诗薇听是懿亲王,眼中小女儿神态更甚,都说懿亲王天下无双,,今日一见竟觉得比传闻中的更甚,又见懿亲王误会,赶忙解释道:“王爷误会了,我并没那般想。”
都说懿亲王面冷心更冷,眼下却如此温润有礼,因父亲是同僚,才对自己另眼相待吗?依着懿亲王如此冷傲的性子,断不会因父亲的丞相之位就对自己这般,如此想来,那便是因着自己了,思及至此,脸上火辣辣的,便扭捏着道谢。
慕容文嘉指了不远的树荫,径自走去,诗薇亦步亦趋,待她坐定,慕容文嘉才在数尺远处坐下,诗薇心中泛起点小甜蜜。
懿亲王真是守礼,虽无旁人,却也懂得避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侍扇双手托着衣服来了,向主子一礼,又对诗薇肃了肃,呈上衣物。
诗薇拿着衣服问侍扇:“我的侍女呢,怎么不见。”侍扇一笑说您的侍女在不远处候着呢。
诗薇红着脸躲在林子里费力脱下湿透的衣裙,手中的衣服有种淡淡的独活香,柔软的丝绸,摸着冰冰凉的,绣着暗花。
男子的服饰果然不同女子的,不说样式,一字即曰大。
换上干净的衣物,复又坐在树荫下,此时侍扇已烧起一堆火,旁边放着紫金乌砂茶壶,待添了柴又退至远处。
诗薇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虽说是烤衣服却也着实给难住了,衣服扯不开,折腾了半天红了脸。
慕容文嘉见了,也不作他想,起身就接过衣服,远处侍扇见王爷亲自动手,欲过来帮忙,被抬手制止。
慕容文嘉搭好衣裙坐下,一手端起和田玉茶盏悠然品茶一手摊开折扇赏玩扇面上的字。
她起身道谢,他也不作声,似没听见,诗薇脸上微热,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抬眼望远处。
半晌,慕容文嘉见人没有声气儿,只见她望着远处,眼珠灿灿,这女子安静时竟和他的江儿有五分相似,姣好的脸庞,略上翘的嘴角,冰清玉洁形容不为过吧。
想至此讪笑,这只是个空有其表的人,刚才动手打侍女的样子,可一点闺秀样子也无,只怕此时的安静也是装出来的罢,他心虽不屑,也不作在脸上,只是她怎能同自己的江儿相比。
骄纵的千金,怎的在慕容文嘉面前却是这般模样,还真是出乎意料,莫不是才一面之缘她就对他芳心暗许了?如果真是这样,他心里更加轻看她,不过也好,不用大周折就能握住丞相爱女的心,得她的心就等同于得丞相的心。
柴火烧尽了,诗薇伸手摸摸烘干的衣裙,便拾掇了换回来,侍扇接过她递来的衣服叠整齐,慕容文嘉开口道:“本王送你一程。”
诗薇纳福跟在后面,走了一刻看见二丫在边上候着,临别之际,她才悄悄看了慕容文嘉一眼,羞涩地道了谢,“这厢谢过王爷。”
慕容文嘉道:“顺着这条小径可回寺院,没岔道也平整,就此别过。”说完便带着侍扇离开。
这边诗薇主仆两各怀心事的回返。侍扇手里捧着那套衣服问:“爷,这套衣物怎么处置。”
“扔了吧。”侍扇应了声是,交给后边的随从,又嘀咕:“干的怎么给穿成湿的了。”再看爷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也悻悻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