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子羽趴伏在地,眼睁睁的看着夏子荷横坐在马前,易不吝翻身上马,将其护在怀中,挥鞭策马,扬长而去。
而他依然被四五个大汉死死的摁在地上,动弹不得,更逞论做些什么了。
“呸!腌臜的小子!再让爷看到,定要剁了你!哼!”纹侯渊临出院门时,回头啐了一口,骂道。
在他眼中,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乡野小子,实在跟牛羊牲畜一般无二。
不过,纹侯渊或许永远也想不到,若干年后,等到这少年再次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却是另一番景象了。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圆月皎洁,夜色暮沉。
远处的村落中,已经没有了一丝烛火光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从祖祖辈辈开始就延续下来的生活,后代子孙仍将继续传承下去。
晨间发生的事情,注定自此只能化为村中流传的逸事谈资,但,并不会带来多大改变。
不过,有些事,有些人,注定不会轻易因此而消弭。
借着微弱的月光,隐隐可见村前小溪,青石桥下,一个萧瑟的身影独自一人坐在杂石之上。
蔺子羽摊开双手,愣愣的看着手心那根碧绿簪子,眼中失神,瞳孔涣散。
脑海中不停闪过夏子荷离去时,望着自己的眼神中,那令人心痛的无助与绝望。
“啊!”突然,他嘶吼一声,右手握拳,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顷刻间,点点血渍从指间溢出,滴落在河边碎石上,缓缓化开。
依稀记得,前世的时候,当母亲临终之时,握着自己的手,嘱嘱切语,自己心中涌起的无力感。
本来母亲的病还有治愈的机会,但由于家境所限,母亲一直瞒着自己,等到自己察觉的时候,却已经病入膏肓,无法挽回了。
那种彻骨铭心的痛感,对出人头地的渴望,促使他之后踏上了佣兵之路。
没想到,这一世再次感受到了那种眼睁睁看着,却无力改变什么的痛苦,与昨日如此相似。
蔺子羽死死咬着牙,仰着头,一丝晶莹从眼角无声滑落。
“天寒了,回去吧!”一件帛衣搭在了他的肩上。
回头,荀壶子站在他身后,眼中泛过疼惜、不忍,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师父!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蔺子羽双手紧紧揪住了荀壶子的衣角,摇晃道。
“唉!”荀壶子大师轻抚着他的头发,声音逐渐哽咽起来。
“回去吧!子荷那丫头也不会想要看到她的羽哥儿如此颓靡!”
闻言,蔺子羽抓着荀壶子衣角的手缓缓松开,随后滑落。
一路无话。
回到竹屋之前,才发现,屋前竟布满了青铜灯台,足有数十个之多,火光随风摇曳,映照着四周。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灯台乃是用油脂鱼膏为燃料,非是寻常人家可以奢望的,更别说这么多灯台一起点燃,烧的可都是真金白银。
“明日是你生辰,今夜为师便就替你束发正衣!”仿佛看出了蔺子羽的疑惑,荀壶子开口道,“明日你便可下山,自待去罢!”
男子岁十五,束发正衣,岁二十,再束冠冕衣,这是自乱世战国起,便就兴起的仪式,称岁礼。
当然,这只是兴于世家贵族之间,普通百姓家,自然是没有这等规矩的。
男子未满十五,不会去约束其仪表穿着,一般披发开襟便可,而年满十五之后,则要将长发用帛条扎起,横插木簪,以示正表,而衣服须穿着长袖袍衫,领口衽襟。
而束冠冕衣,则是将扎起的头发编成竖髻,拢冠以簪子固定,衣服则以云袖开口的长袍为罩衣,束环腰带加身。
“下山?天地虽大,何处得以安身?”蔺子羽自嘲一笑。
“妄语!”荀壶子脸色一变,呵斥道,“汝乃逍遥学派之弟子,纵横家之传人,何以自贬?”
“男儿生于世,有所为,有所不为!老朽的弟子,何以如此不堪?”
“当年纵横双子,苟晏佩七国大印,合纵连横,兴政强武;专褚创侠门,锄强扶弱,万民敬仰。此二人何等大丈夫!若皆如你这般,又有何等作为?”
“布衣之怒,不过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而,徒增奈何?”荀壶子连连发问,“尔自便思虑罢!”
说完,挥袖转身,不再多言。
“布衣之怒……”蔺子羽喃喃自语,双眼失神。
他依稀想起,前世当母亲去世的时候,自己在病床边紧紧的抓住母亲的手,失声痛哭的那种无助。
还有,之前那时,大汉用脚踩在自己头顶,眼中那种如同俯视蝼蚁一般的眼神,种种滋味,涌上心间,五味杂陈。
“为什么……”蔺子羽紧咬牙关,拳头死死握住。
这双手中,不管握着什么,如果连想要守护的人都保护不了,那就只能证明自己还不够强大,就算不择手段,也都要变强。
前世在心中对自己许下的誓言渐渐浮现在心头,蔺子羽的神情慢慢变得坚毅起来。
“我要下山!失去的东西,我会用自己的双手拿回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当年陈胜吴广那等身份的人都敢振臂一呼,自己又何尝还有退路?
管你什么牛鬼蛇神,既然扰了老子的平静生活,索性跟你玩命,搅的你个天翻地覆!
前世本就是披着合法外衣的亡命之徒,难道来到了这么一个蒙昧落后的时代,还能被憋屈死?
这一刻,蔺子羽心中豪气万丈,凌云志高,既已重活一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荀壶子双目一凝,低声喃道。
随后,他抬头望着豪情万丈的蔺子羽,脸上逐渐浮现一丝奇异之色。
“来吧!师父!请替弟子岁礼!”
蔺子羽对着荀壶子抱拳一揖,背身坐在了石凳之上。
……
束发礼成,师徒二人相对坐于竹榻之上。
“羽儿!予逍遥学派的弟子下山之时,都会得长辈所赠一件物什!”荀壶子开口道,“当年,苟晏得缥缈子大师所赠百家著作一千三百册,专褚得玉茭佩剑一把。”
“缥缈子大师也太偏心了吧!给苟晏那么多竹册,起码要装几大车,却只给了专褚一把剑!”听到这,蔺子羽忍不住插嘴道。
从表面上看来,蔺子羽似乎又回到了那副疲懒的状态,但眼中偶尔闪过的深邃,却表明,猛虎已醒!
“妄语!”荀壶子冷哼一声,道“苟晏文所通达,好习百家典籍,而专褚武艺超群,喜好兵器;缥缈子大师那般做,自然有其道理!”
“且说,玉茭佩剑乃逍遥子祖师所传,为其当年贴身佩剑,又岂非寻常兵器?”
“哦!”蔺子羽耸了耸肩,嬉笑道,“那弟子可是文武双全,文可治国,武可统军;那师父是不是两样都得给弟子来点?”
“浑话!又非是市井贩卖货物,容得称斤论两?你这疲懒小子!”荀壶子对蔺子羽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再说,自历经乱世战国,到如今这六国鼎立之势,诸家典籍遗失缺漏了不知凡几,为师如何为你凑整这百家竹册!至于玉茭佩剑,唉!”
说到这,荀壶子轻叹一声,脸上涌起一丝愁绪。
“师父!不会您老人家把祖师的佩剑给弄丢了吧!不带这样的!那弟子岂不是什么东西都落不到了,两手空空的下山呀?”蔺子羽“一脸可怜的”开口道。
“你……”荀壶子瞪大眼,便想伸手去敲蔺子羽的头,不过转而又一脸莞尔。
“你且安心!为师自有东西予你!”
荀壶子伸手入怀,掏出一件物什,仔细一看,却是用绢布裹着,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好东西?师父藏的那么严实?”
“此物关乎汝之身世!”说到这,荀壶子脸上升起一丝凝重,道,“汝自要保管完好,切莫丢失!”
“我的身世?”蔺子羽伸手接过。
虽说这一世,除了有数的几人之外,没有什么再值得自己牵挂,但对于自己此世的身世,还是难免抱有好奇的。
这是?
只见手中拿着的是一个婴儿巴掌大小的青铜方牌,看上去年代非常久远了,铜锈严重腐蚀了整个铜牌,几乎看不出原貌,上面的花纹也被磨平了。
突然,蔺子羽全身一震,眼中逐渐浮现一丝惊诧,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羽儿,怎么了?”荀壶子看出了蔺子羽的异样,问道。
“哦!没事!只是师父你给弟子这么一个破烂玩意,我很受伤啊!”蔺子羽撇了撇嘴角,道。
“哼!这是为师替你准备的盘缠,明日便就下山吧!否则迟早被你这劣徒活活气死不可!”荀壶子冷哼道。
说完,将一个麻布包裹随手丢到了蔺子羽怀中,起身而去。
“好嘞!明个儿我麻溜的就从您老人家面前消失!保证您多活几年!”蔺子羽冲着荀壶子的背影,道。
“唉!”荀壶子身子一顿,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
看到荀壶子进了屋子,蔺子羽重新拿起了手中的破旧铜牌打量起来。
隐隐可见,腐蚀的锈斑之下,一个【赵】字铭刻其上,这本没有什么,但,却是用宋体三号简体写成的。
“看来,现在真的有必要好好去查查我这一世的身世了!”蔺子羽喃喃自语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