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时天空还挂着大太阳,正午日头一过,天竟然迅速地阴沉了下来,一大片乌云遮盖晴空,顷时,暴雨倾盆而落。
房易安静立在厅门口,一袭青衫飘逸,为灰墨的天地间添了一抹清亮。
房宜主找遍庭院,终于发现了站在厅门前的房易安。房宜主舒一口气,示意撑伞的疆儿退下,自己小步跑到房易安面前。房易安循着脚步声抬头,见是房宜主,嘴边溢出一丝笑。
“怎么,不在屋里用功,舍得出来了?”房易安善意的打趣。
房宜主撇撇嘴,并不接话,只环顾四周,发现少了点什么,问道:“爹爹还未回府?”
“这几天爹一直在营地监视训练新兵,都三天没回来住了,你这小迷糊虫,也太后知后觉了吧!”
长安军已经三四年没有大选了,一是四国近十几年一直处于休养生息的状态,天下难得大定,南苏也趁此机会好好休整。二是三年前一场莫名,却来势汹汹的瘟疫祸及南苏许多重镇,连都城太淼也没能幸免,一时伤病无数,因此瘟疫丧命者更不计其数,南苏人数在四国之中本就算不上多的,这次瘟疫,死伤的还多是青壮年,直接导致南苏兵源紧缺。皇帝下令,停止征兵三年,减赋减税,贫穷的城镇更是蒙恩大开粮仓。
瘟疫肆意横行三四月,才堪堪被止住,南苏也险险度过一劫。瘟疫期间,皇帝下旨,让祁江与房止显二人合力查出此瘟疫的原因,结果也不了了之,有风言,这瘟疫不是平白无故在南苏境内张起来的,因有边境探子回报,在南苏边疆背瘟疫沾染前半月,曾有人发现西孟疆域内有人死于此病症。
也即是说,这病毒很有可能是西孟的贼子故意散播到南苏来的!
可是,当时的南苏,实在经受不住任何风吹雨打,皇帝深思之后,只能将这件事忍气吞声,慢慢压制下去。
今年南苏重新招收长安军,是不是也意味着南苏国力已经开始慢慢恢复了?
房宜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房止显本来一月内就有半月不着家,也难怪她没注意。
“那娘也没回来吗?我在后院没看到她的肩舆。”房宜主接着发问,说完又自顾自的向前一步走,伸出手接房檐滑落的雨滴。双脚堪堪迈出台阶,被房易安一把拉了回来。
“淋了雨又该发热了,都这么大了,还不让人省心!”房易安微微皱起隽秀的眉,叹声道。
房宜主甩了甩手上沾的雨滴,不在意道:“娘还没回来?”
“应该快了吧,这两天皇后娘娘总是诏娘入宫,应该是有很多事要商议,···满愿,你笑什么?”
房宜主低着头,轻晃肩膀,紧紧抿着一张嘴,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啊?我笑了吗?没有啊···”房宜主当然知道皇后找房夫人是为什么。
房夫人除了是上将军夫人,分管着宫中女子加封典礼的事宜,更是房易昭的亲娘,俗话说,知子莫若母啊!
皇后最近时不时的诏房夫人进宫,一谈一整天,要说最近老皇帝也没哪位才人美人要加封。所以,显而易见,皇后找房夫人谈的无非就是房易昭了···
皇后上官氏福薄,虽凭着尊贵的娘家后台坐上了一宫主位,但一直膝下无子,用尽世间良方偏方妙方各种方就是怀不上龙种。随着年纪愈大,年老色衰,老皇帝也变得不爱搭理皇后了,除了跟皇后还算得上相敬如宾,其他恩爱实在少得可怜。
眼看怀孕的几率愈小,老皇帝对自己唯一一点情谊也已不再,上官皇后干脆放弃了怀龙种的念头,直接瞄准了兰慈轩方美人的肚子,眼看方美人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宫中太医也都说,方美人肚子里的定是位皇子,更加坚定了上官皇后要拿别人的孩子来抚养的心思。
方美人分娩的那天,恰是隆冬,细细簌簌的雪不痛不痒的下了一整天。直至半夜,方美人肚子忽然剧痛起来,上官皇后赶忙诏了数位太医,自己也来不及梳理,跟着太医前后脚进了兰慈轩。
一个时辰已过,一声刺耳的啼哭打破紧张的气氛。
上官皇后立马起身,见乳母抱一石砖大的婴儿匆匆走出内室,扑通跪在自己面前:“回皇后娘娘,方美人顺产,是位小公主。”
皇后听完,一屁股瘫坐在座椅上,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
接着一朝服年老太医佝偻着身子,跪在乳母身侧,颤声道:“方美人产后血崩···,薨逝了···”
那乳母一惊,脱口而出:“顺产怎会血崩··?!”
话未说完,乳母感到周身一阵冰凉,抱着小公主的手簌簌发抖,嘴唇瞬间变得惨白:“皇···后···,皇后,····皇后饶命,···皇后饶命!!”说着,嘣嘣蹦的朝地上磕头。
上官皇后抚了抚鬓角微乱的发丝,眼神高冷而轻蔑,眯着眼看向面前不停磕头的乳母冷冷道:“胡言乱语,拖下去!”
自此,小公主便正式交到皇后手里抚养。
皇帝也无他法,方美人难产薨逝,小公主一出生便没了生母,已是可怜。好在,皇后仁慈善心,将小公主带到自己宫殿抚养,悉心教导,了却皇帝一桩心事。
皇帝给小公主加封号为闻孝,意为让公主长大后长记皇后对她的慈爱,做一个孝顺的孩子。繁婴是皇后给小公主的小字,取自繁盛幸福之意。
皇帝少子,不但少子,连女儿也没有几个。上官皇后绝对想不到,闻孝日后会如此得皇帝宠爱,重点是,闻孝的长相竟与皇帝的亲姐姐这般相像!上官皇后知道御疆长公主在皇帝心里的地位,自然更加善待闻孝了。
闻孝一日日长大,皇帝对闻孝的宠爱也与日俱增,因闻孝的缘故,皇帝到皇**里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上官皇后面上不漏丝毫窃喜,心里却早已翻腾出巨浪。
虽不是自己亲生,但数十年朝夕相处下来,上官皇后与闻孝公主俨然就是亲生母女般亲昵,闻孝自有记忆开始,便跟着上官皇后生活,虽知道与自己未曾谋面便薨逝的方美人才是自己的生母,但心里还是跟上官皇后最亲。上官皇后知道房易昭的名字是因为闻孝偶然跟自己提起的。闻孝说曾似有若无的试探自己:“母后,若繁婴日后不嫁王孙贵族,母后会不会生气?”
上官皇后低头思量片刻,偷揶道:“繁婴长大了,有自己的小心思了···,说吧,是哪家的公子有幸入得了我们闻孝公主的眼啊。”
然后闻孝说出了房易昭的名字。
本来上官皇后以为小女儿的心思不过一时新鲜,没想到,闻孝这一痴情便是数年,一直到及笄,皇帝知道了闻孝的心思,也旁敲侧击的让房止显问过房易昭的意思,没想到房易昭的回话简单至极:边疆不平,何以为家。
闻孝又固执,死活不肯下嫁旁人,所以她的婚事至此搁浅,一搁便又是几个春夏秋冬。
上官皇后最近因为闻孝的婚事急火攻心,想来想去,还是诏了房夫人入宫,当面倾诉一下。
······
房宜主执意要到门外接房夫人,房易安拗不过她,执了一把伞,两人并肩向门外走了出去。
房易安比房宜主高出很多,为了不让房宜主身上沾上雨,他故意倾斜了伞身,将大半个伞遮给了她,结果自己半个身子给浇了个透。
两人在大门外站了不多时,房宜主扯了扯房易安的衣袖,房易安低头看她:“怎么了?”
房宜主朝斜前方挑了挑眉,房易安顺着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僧人大喇喇的站在雨中,身上破烂的袈裟被雨浸透,紧紧贴在身上,狼狈不已。只一双厉眼凝视着二人站立的方向。
房易安虽与僧人隔得尚远,但那么明显的注视,还是让他浑身不舒服。他下意识地将房宜主揽向自己身后,遮挡住僧人的视线。
“哥哥,那僧人在看我们,他是不是来化缘的?”房宜主抬头看向房易安,问道。
房易安低头想了一会,高声吩咐小厮,拿点素饭施舍给僧人。
正在此时,宫里来人说,因雨势太大,路不好走,皇后不放心,留房夫人在宫中住一夜。怕府里家人担心,特遣了皇**里的宫人来报信。
房易安点头,宫人拱了拱手,再次消失在瓢泼大雨中。
“娘也不回来了~唉···今晚家里只有满愿和哥哥了···”房宜主佯装失望,长叹一声。
房易安笑着轻点她的额头。
忽听房宜主叫道:“哥哥快看!那僧人过来了····”
房易安转身,果然见那僧人正慢慢朝自己走近,原来他是跛足,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似是急着向房氏兄妹走近,没注意脚下,猛地踩进一个大水洼,顿时溅的的满身都是脏兮兮的泥点。
房宜主下意识的要去扶他,被房易安伸手拦住:“满愿你先进屋去,这里有哥哥。”说着,将手里的伞塞到房宜主手里。
房宜主听话点头,拿着伞走了两步,又回头看那僧人,瞥到房易安肃然的目光,房宜主吐吐舌头,小步跑走。
僧人见房宜主走远,一时情急,竟要抬脚迈上台阶,被府前家丁拦了下来。
房易安走近僧人,才发现,这僧人左眼角下有一条长长的狰狞的伤疤,不知是什么利器所伤,但看得出,当时一定伤的很重。
房易安对僧人多了丝可怜,开口讲话的语气也缓了缓:“大师可是来化缘的,我让人给大师准备了饭菜,不知···”
那僧人只一双眼痴痴呆呆的望着房宜主消失的方向,嘴里无意识地反反复复念叨着一句话——凤凰涅槃终有时,沧海一粟化叹息。
房易安听了此话眉目间不觉一紧,深深盯着眼前神志不清的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