轘辕关内东南角兵营中,双目赤红的褚名昭通虚弱地躺在板床上,依照军中惯例,以他参军都尉的品阶完全可以购置宅院另居他处,但是这个满身伤疤的汉子却坦言自己睡惯了营房,若是一晚听不到巡营的更鼓总感觉浑身上下的不舒坦。
“褚都尉可在”?
正在黯然神伤的褚昭通听到这熟悉的嗓音,猛然翻身站起,躬身相迎。
“不知将军驾到,末将有失远迎,望乞将军恕罪”。
“哈哈哈,远山不必多礼,本将军听说你病了,故而特来探视”。
面对王戎洞察人心的锐利目光,褚昭通连忙说道“只是偶染风寒而已,劳烦将军挂心了”。
“哦?是嘛”!
王戎虽已年过五旬,但是由于早年统兵在外,所以说起话来声如洪钟,底气十足。
“远山,依老夫所见,你这病怕是在内而不在外,在心而不在身吧”。
随着安丰县侯、建威将军,当朝兵部尚书王戎意有所指的话音落地,褚昭通只觉得脑海中一阵嗡鸣,细密的汗珠顷刻间布满双颊。
“褚都尉,本将军奉皇命驻守险关要隘,不容有失,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我身为行伍之人,自应以国事为重,本将军相信先国后家的道理不用本将军多说,褚都尉心中也该有所取舍”。
听完王戎这番不轻不重的敲打,褚昭通急忙肃容说道“多谢将军教诲,末将定不负皇命,誓与轘辕共存亡”。
神态威严的王戎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和颜悦色的低声说道“远山,对于你的品行操守,老夫自然心知肚明,可是你的那些老部下却并不是同你一样那么令人放心”。
王戎轻轻拍了拍褚昭通的肩头,在亲随的簇拥下离营而去。
目送王戎的背影渐渐远去后,褚昭通先是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随即快步向营中各处走去。
“武成,昨天夜里的事,我是怎么叮嘱你的,在事情没有完全搞清楚之前,切忌莽撞,可是如今满营众将人尽皆知,军心摇动,若是不能及时加以疏导,轘轅城恐将不攻自破“。
“褚大哥,愚弟虽然粗鲁,但是却也知道轻重,关于大嫂的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绝没有对他人提起过只言片语“。
看到武成言之凿凿,褚昭通不由得眉头紧皱,忽然他神色一怔,急切的问道“福安何在”?
正当两人遍寻福安不见时,辕门前骤然响起一阵骏马嘶鸣。只见王戎一行去而复返,如众星捧月般把一名银盔银甲的小将护在正中。
人头攒动的校场内三军集结,身负皇命而来的刘琨轻轻展开诏书高声宣读。
“朕以幼冲,奉承洪业,未能宣扬教化,致使兵连祸结,陷黎民于水火之中,朕上愧先皇所托,下负臣民所望,本不欲再为人主,奈何百官苦劝,朕应天顺时,受兹明命,不得已才勉力为之。如今朕之叔祖,兄弟仗势相欺,幸有三军效力,将士同心,才能阻叛逆于轘辕,灭凶焰于关城,诸公大义,朕铭感五内,今赐御酒百坛,黄金万两,聊表寸心,他日凯歌高奏之时,朕必另有封赏”。
随着刘琨话音落地,校场内一片欢腾。不多时黄金耀眼,酒香四溢,然而这些却并没有大家的视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块猩红绒布遮掩的楠木漆盘上。
看到时机成熟,刘琨猛然扬手,一朵滴血的红云悠悠飘向半空。
“啊……,这……”。
在一连串惊惧的呼声中,刘琨眼角紧缩冷然开口道“此人假托渤海石氏嫡子,四处招摇撞骗,欺压良善,如今这个大胆狂徒已被陛下枭首示众,今后但凡遇有不遵王法者,不论出身贵贱,爵位高低,一律严惩绝不姑息”。
诺大的校场沉寂许久之后,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呐喊。
“陛下圣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原本散乱的军心由于刘琨的及时出现,再次凝聚成一个坚不可摧的整体。
黄昏时分,一道幽灵般的身影又一次随着运送补给的车队来到轘辕关外的石垒要塞。
“福伯,您来的如此惶急,可是褚大哥又有什么吩咐”?
听到曲长陈诚疑惑的声音,福安连忙低声说道“家主希望各位兄弟能够如约起事,与他里应外合恭迎范阳王司马虓入主轘辕关”。
“哦?……”。
陈诚略作沉吟后,凝目看了看一脸平静的福安,不解的问道“褚大哥大仇已报,因何还要这般行事”?
“哼,将军有所不知,那满面血污的人头根本就不是元凶祸首,那只是朝廷为了安抚家主枉杀的替死鬼而已,主母被杀时我始终在场,就算那人烧成飞灰我都不会看错”。
面对福安信誓旦旦的说辞,陈诚气得双眉倒竖,一股难以掩饰的杀气吓得福安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永熙元年正月十七,值守在雄关城头的哨兵和往日一样,随意的向远方扫了一眼,便要返回营房开伙,突然间他神色大变,跌跌撞撞的跑下城头。
“敌袭”。
在哨兵歇斯底里的呼喊声中,王戎与帐下诸将齐聚,遥遥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在建营帐不知所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城外十二处要塞缘何一夜尽归敌手”?
看着手下众人面面相觑的迷惑眼神,王戎气得大吼一声。
“褚昭通呢,把他给我叫来,让他好好看看自己带出来的好兵”。
时间不大,面色姜黄的褚昭通拖着酸软的身体来到城头。
“褚都尉,睁开眼睛仔细看看吧,这就是你经常挂在嘴边的好兄弟”。
听到王戎阴冷的声音,褚昭通手按城头向下望去,只见曾经追随自己多年的战友此刻正在敌营之中,不时还在对关城的防御薄弱之处指指点点。
“将军恕罪,末将御下不严,还请将军责罚”。
“哼,责罚?难道您以为打你一顿板子,此事就能作罢吗”?
王戎铁青着脸盯着褚昭通看了半晌,然后愤然说道“来人,将这个吃里扒外的小人拖下去砍了”。
“将军饶命,此事末将实不知情”。
眼见王戎真的动了杀机,在旁相陪的一众将官连忙开口求情,然而王戎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只是冷冷地回复众人道“此人若不早除,必为后患,到那时你我恐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