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楼玉宇千重雪,愁云惨淡万里凝。面对满眼肃杀的雪景,司马衷忽然感觉一股寒意直达心头。
“陛下,出大事了”。
突然听到心腹乐广惶急的声音,司马衷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他心里十分清楚如果不是情势紧急,以乐广的品性绝不会这般失态。
“彦辅无需如此,即便诸王提前起兵,朕也稳操胜券”。
看到司马衷胸有成竹的模样,乐广先是无奈的一声叹息,随后语气沉重的说道“陛下,臣刚刚接到消息,杜武库(杜预博学多通,大家都说他心中就像武器库一样,无所不有,因此给他起了个“杜武库“的绰号)行至邓县,突然病故,我大晋又痛失了一位治世良才”。
“你说什么”?
惊闻噩耗的司马衷只觉得脑海中一阵天旋地转,若不是乐广见机得早,他险些栽倒在地。
“陛下,请善保龙体,当阳侯既然已经谢世,陛下便应尽快遴选重臣接掌司隶校尉一职稳定人心,以防京师骤生异变”。
面对乐广忧心忡忡的提醒,司马衷以手扶额黯然说道“时至今日,开国老臣多已亡故,似杜武库这般德高望重的长者,还有谁呢”?
“陛下,难道您忘了和峤,和长舆吗”?
“此人虽然吝啬,被人戏称为钱癖,但是他出身名门为政清廉,享盛名于朝野,深得百姓颂赞,当初太傅从事中郎庾顗见到他曾经赞叹说:“峤森森如千丈松,虽磥砢多节目,施之大厦,足堪栋梁之用”。
纷纷扬扬的大雪从昏黄的天空中飘忽而落,愈加凸显了隆冬时节的清冷肃杀。
温暖如春的德阳殿内,司马衷先是轻轻拨了拨炉中炭火,然后口气生冷的质疑道“卿昔日说我生性愚鲁不能承担家国大事,现在你又该如何说”?
受诏而来的和峤闻言并不慌张,他面色坦诚地回答道“臣过去事先帝,的确说过这样的话。我的话没有实现,实在是国家的福分,臣又怎敢逃脱自己识人不明的罪责呢”。
听到和峤这番不卑不亢的应答,司马衷脸上笑容一展,心中对于和峤愈加敬重。
“长舆,朕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你说如果当初先皇采纳了你的意见,大晋皇朝还会是今天这个局面吗”?
面对司马衷深邃的目光,和峤哈哈一笑,朗声说道“以陛下的深谋远虑,又岂能因老臣一家之言而与皇位失之交臂”。
司马衷闻言,眼中冷光疾闪,笑眯眯的回应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长舆”。
两人就国事相谈许久之后,司马衷神色复杂的目送着和峤稍显佝偻的背影缓缓消失在风雪中。
“陛下,越骑校尉刘琨殿外求见”。
正在凝目沉思的司马衷闻言轻轻点头,淡淡回应道“让他进来”。
“臣刘琨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不等刘琨将话说完,司马衷已经快步来到他身前,一边伸手搀扶,一边和蔼地说道“越石无须多礼,起身回话”。
“多谢陛下”。
“越石,风雪阻路却还要你长途奔波,朕心中甚是不忍,来,先坐下烤烤火,以免受了风寒”。
感受到司马衷言辞间的热诚,刘琨简直受宠若惊,他顾不上擦拭脸颊上滴落的汗水连忙再次跪倒,口称万岁不止。
“陛下圣明,臣此次南阳之行果如陛下所料,当阳侯杜预平素虽然文弱,但是身体一直康健,日前突然暴毙,必为小人暗害,只可惜臣晚到一步,当阳侯灵柩已经密返故里,无法找到实证”。
听完刘琨带回的消息,司马衷气得牙关紧咬,恨恨说道“依越石之见,此事是何人所为”?
“陛下,如果依照常理推断司隶校尉石鉴嫌疑最大,泰始年间,杜武库便因为琐事得罪过时任司隶校尉的石鉴,被解除河南尹的职务。同年六月,先帝启用杜武库出镇边关,先为安西军司,后任秦州刺史领东羌校尉、轻车将军。然而杜武库刚刚到秦州就任,他的死对头石鉴也跟着到了那里,并且以安西将军的职务都督秦州诸军事,是杜武库的顶头上司。当时陇右地区很不安定,鲜卑贼人秃发树机能起兵造反,势力很大,先帝派去镇压的将领,不是战败,就是被杀,后来两人更因为何时作战发生争执,被激怒的石鉴胡乱给杜武库安了个罪名交付廷尉治罪,如果不是因为杜武库皇室姻亲的身份在“八议“的赦免范围之内,恐怕当时就不仅仅是丢掉爵位那么简单了”。
“如今陛下又征招杜武库入朝顶替石鉴司隶校尉的职务,此人心中难免会生出不满和疑忌”。
对于刘琨说的这些陈年旧事,司马衷自然心知肚明,不过他始终难以相信石鉴竟会明目张胆的做出这等蠢事。
“难道连你也相信是石鉴因为惧怕杜预得势,所以才骤下杀手“?
面对司马衷疑惑的眼神,刘琨微微摇了摇头。
“石林伯虽然出身寒微,但是志趣高雅公正亮直,为人处事有小损却不失大义”。
“据臣所知,石鉴之所以与杜武库结怨,完全是为了讨好渤海石氏,期望能够得到对方的认可,开国功臣大司徒石苞之子石崇素有才名,尤好玄学,而杜武库耽思经籍,两人所学势同水火,但如果就凭这点分歧而擅杀朝廷柱石,微臣觉得石鉴不会如此,石崇也不敢如此”。
仔细听完刘琨的分析后,司马衷先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后他眼睛一亮,口中冷冷地重复道“邓县,南阳”。
就在司马衷君臣查究害死杜预的幕后真凶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宛城南阳王府邸也是愁云惨淡。
“王爷,您就不要再犹豫了,如今杜预暴毙在我国境内,若此事被有心人推波助澜,陛下难免会对您心生猜忌,正所谓主疑臣死,如果您不想引颈就戮,莫不如追随汝南王起兵自保”。
心情烦躁的南阳王司马模闻言一怔,他狐疑的看了看手下谋臣淳于定,未置可否。
“王爷,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此时事关生死,还请王爷早做决断”。
“唉,也罢”。
司马模慨叹一声后,正色说道“速招都尉陈安、梁臣,军司谢班前来议事”。
入夜之后,缓步走出王府的淳于定望着天边初升的一轮新月自言自语道“主公,景程定不负所托,助主公成其霸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