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小尘用结实的胳膊擦了擦汗,抬头看了看西方落日的方向。
他喜欢看落日时候的海水,夕阳给海水镀上了一层淡金色,阳光照到了海面,从海面又射到了风小尘的眼睛里面。有风的时候,海水就会发生变化,有时像大黄鱼,有时像利剑,有时像大船,有时什么都不像,只是亮的有些闪人眼睛。海浪扑过来打碎了这一切,风小尘就会哈哈大笑,这个时候,风大也总是会停下手里的活计,陪着儿子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东海边上有无数的渔村,在无数的渔村里面,崇明村是最普通的一个。风大是崇明村里面最普通的一个渔民,黝黑的皮肤,浑浊的眼眸,满脸的皱纹,天气好了出去打鱼,天气不好在家补网,偶尔也去镇上喝个小酒,再多一点闲钱,就赌俩把,当然输多赢少。也有儿子,今年十六岁了,可惜老婆死的早,日子过得还算紧凑。风大的儿子叫风小尘,名字还是风大特意带了俩条大鱼让镇上的私塾先生起的名字,意为如尘土一般厚实。可惜!可惜!风小尘天资聪慧,却对上私塾、读圣贤书、考取功名没有任何兴趣,反而对舞刀弄枪极其上心,一心做着成为大将军的美梦,自古“穷读书富学武”,到了风家却是相反了,为此,风大没少打他的儿子,时间一长,风大也死心了,在“儿子不是那块料”的想法下也就渐渐地放弃了,学武有出路吗?有的,那是风大想都不敢想的地方。所幸,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风小尘八岁就能和父亲出海打渔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天,刚收了网,药铺掌柜的儿子宝华便屁颠屁颠的跑来找风小尘,“尘哥儿,尘哥儿,有大消息,大消息。”人未到,声先至。风小尘扭看到一个肉球滚了过来,心头一乐:“宝华啊,什么大消息?”宝华一屁股坐下来,“让我缓缓,让我缓缓。”风大笑吟吟的看着喘大气的侯宝华,药铺候掌柜是多慈善的人啊,咋生了个独子还是傻的,哎!
“讲武堂开武试了!”
“啥?什么时候?”
“六月十五,榜文都贴出来了。”
“走!去看看。”风小尘赶忙收拾好东西,拉着宝华便朝着镇子跑去。
风大看着俩个小子匆匆离去的背影,灌了口青鱼,摇了摇头。
卢国公程咬金,受命与皇帝,开设大唐官府讲武堂已经十三年了,世人称其为大唐官府,又称“武举”,“文科举,武大唐”,似乎已经成了规定。穷文富武,这讲武堂,风大想起来就怕。
却说二人到了榜文前,风小尘体态壮硕,硬是挤到了前面,细细的盯着榜文,朱纸墨字,文曰:今大唐官府讲武堂开府试,训练军事人才,天下万民过十五岁者均可报名,凡通过考试者,即刻任命为七品武官。
通过考试就成了七品武官?乖乖!虽然武官不如文官,可是,这只要过了考试,就从布衣变成了官?即使考不上,也可就地参加禁军,待遇从优。风小又心动了。
是夜,乌云蔽月,整个天地一片黑暗,没有岛屿,没有渔船,磅礴的海浪声里面透着一丝微弱的海螺曲,一曲吹罢,月亮一点一点露出来笑脸。
风大靠在床头看着窗外,外面的世界刚刚泛白,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练剑,野路子,只有刺扫撩,却打的也是津津有味,一套打完,擦了擦汗,便又来一遍。风大摸了摸鲨鱼皮做的的酒袋,感受着酒的寒意,轻尝一口,青鱼的香意环绕口腔,而后像火一般燃烧起来。
风小尘站在海边看着太阳缓缓升起,抛下剑,褪下衣服,跳入了海水中。
风小尘想去参加府试,这是他的机会,上一次因为年龄小错过了,这一次他绝对不会放弃。风大看着站在面前的儿子,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喝酒,片刻后墨紫色的酒袋就干了,起身,出门买酒去了。
风小尘依旧每天早晨练剑,晚间吹海螺,只是好几天都不曾言语了,只有宝华来的时候脸上能多点笑容。过了几日,夜间的海螺声也没有了,风小尘只是盯着大海悄悄地说话。
一日,风大大醉,咒骂着这头愚蠢的鲸鱼,使劲的抽打,让愚蠢的鲸鱼放弃那愚蠢的想法,安心的当一个渔民,现在没有比当渔民更好的选择了。风小尘转身夺门而出,风大挥舞着木棍追赶着奔跑的鲸鱼。
一口气跑到了龙王爷庙,庙的旁边有一颗巨大的树,树上的风小尘看着在树下大声咒骂的父亲,捂上耳朵,看着树叶,想象着那神秘的长安城,那神秘的大唐官府。
咒骂声终于停了下来,风小尘松开了手,偷偷地的瞟了瞟父亲,风大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瞪着树上的鲸鱼,问道:你知道武官意味着什么吗?
风小尘看着远方的流云,想起了戏里面大将军的唱词,念了出来: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风大听到儿子的回答,跳了起来,你个混账,你知道个屁,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以为你能成太史慈?你肯定得死在战场上啊,跪在地上被人砍头。你爹我连你的尸体都看不到啊,你会被野狗嚼的骨头都不剩啊。
“爹,人都会死,不是吗?死到战场上和死到床上有什么区别呢?”风小尘舔了舔嘴唇,“可是,爹啊,这样我才知道我真正的活过啊。”
风大听到儿子的话,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念叨着风小尘娘亲的名字,老婆你快看啊,这不孝子要去参军啊,我养大了他,可是我现在担心他会死在不知名的地方,被野狗吃掉肉嚼掉骨啊。
风小尘吓傻了,从树上滑下来,扶起了老泪纵横的父亲,希望他使劲打几下好消消气,不要在哭了。可是父亲只是摸着他的头,说你长大了,爹留不住你了。
风大将儿子带回家里,从院子里面挖出来一口腐朽的箱子,打开木箱,里面是一把断了的陌刀,刀身上全是铁锈。风大摸了摸刀的断口,又细细地将铁锈磨去,刀泛着星辰一般的微光。
“这是我大唐步兵的武器——陌刀,虽然断了,却依旧能斩断一切。”说罢便朝着一旁的木头斩去,一刀下去,木头应声而断,切口平整美观。“这是我唯一的纪念了,现在这玩意属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