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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大街凶杀案(下)

三个蒙面人明显不是安焕的对手,加之担心城内大军出动和衙役捕快们闻声而来,因此不得不且战且退,一旦脱离接触,便撒丫子飞奔逃跑,速度比狗都快,转眼便出了城。安焕待要追赶,又担心安丙的安全,只好作罢。

楼上几位看客早已放下心来,下楼围在安丙和羊皮袄子青年周围。他们好奇的目光里,充满了对事件前因后果的探究欲望。

青年一如安丙所料,没有坚持多久,便一侧身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

安丙依旧只看不问。围观的几人可忍不住了,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诸如三个蒙面人是谁啊,他们为什么要杀你啊,等等。

青年紧闭着双眼,只动了动嘴唇,让鲜血更多地涌出嘴角,却没发出半点声音。这可急坏了围观的几位。你倒是说啊!他们大声嚷嚷着,吵闹声威力惊人,不仅惊呆了附近觅食的几只老母鸡,更将原本关得严严实实的店铺门都给吵开了,惊出满街黑压压的人头来。

安丙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静静地蹲在青年身边,神情平静。他保持了一个朝廷官员在普通百姓面前应有的矜持。他内心的恼怒丝毫没有影响他表面的镇定。如果你是一个不明真相的围观者,你可以毫不费力地发现,那个蹲在羊皮袄子青年面前的,绝对是嘈杂声中最有可能解开一切疑惑的智者。

连那个受伤倒地的羊皮袄子青年都似乎知道,只有这位蹲守在他身边的一语不发老者,才是他可以交代后事的人。他努力了半天,总算集聚起最后一点力气,微微睁开双眼,从怀里摸出一封被血染红了的信函,双手捧了,抖抖索索地递向安丙。他迫切地望着安丙,嘴唇努力地哆嗦,想说点什么,却终究无力张嘴。

安丙避开青年的眼睛,他知道他眼里的期盼,他只注意地看青年捧着信函的双手,看它颤抖着,听信函发出窸窸窣窣如雪落大地的声音,就是不肯伸手接过来。他有个不好的预感,预感一旦接过那血染的信函,青年年轻的生命就将陨殁,而自己也将从此再无宁日。

然而围观者嘈杂的催促声清扫街道上积雪似的清扫了安丙心中的顾虑,他伸出了双手,而且看了一眼青年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期盼,满是嘱托,那种能让人内心不由一震的期盼和嘱托,让安丙接过信函的双手顿感沉甸甸的。安丙知道,接过信函,就意味着责任重大。这个岁末,他是休想过得愉快了。他的与家人团聚,含饴弄孙的过节规划,注定要泡汤了。

正如安丙所料,他接过信函之际,也就是青年生命结束之时。青年的生命终止于一脸如释重负的微笑,狰狞的伤口和围观者的唏嘘也没能遮住其宁静与安详。

每次提及那封被羊皮袄子青年鲜血浸染的信函,安丙总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

一生经历大大小小无数风浪的安丙,在讲述过往经历时,总会习惯性地捋其颌下三寸长须,或者轻啜一口老鹰茶,神情冲淡平和。仿佛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能激起他内心的波澜。这也许得益于其非凡的经历。但人们更相信这得益于其家乡华蓥山中的老鹰茶。安丙不喝西湖龙井,也不喝大安军背后擂鼓山上的本地茶,独爱这上不得台面的家乡老鹰茶。他说,老鹰茶有家乡的味道,而家乡的味道,总能让人心境平和,颇有打坐参禅之妙。

然而,提及那封信函时是个例外。

他说,他当时心情复杂的程度,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因此弥久难平。既有一个平常老者对青年不幸惨死的悲悯和同情,也有一个正直官员对恶徒当街行凶的愤怒,更有一个大宋子民对国家前途命运的深深担忧。心情难以描述,但情绪却可以概括,就一个词——震惊!他震惊于恶徒胆量之大,更震惊于信函内容之惊悚。有那么一瞬,他整个人都呆了,木然立在当地,却不知身处何处。如果不是围观百姓纷纷嚷着要他读出信函的内容,他都差点回不过神来。

回过神来的安丙整肃了自己的神情,同时也整肃了整个大街的秩序。他平生第一次厉声地呵斥了他治下的子民,且官威十足。虽然没有堂鼓立威,也无杀威棒助阵,更无衙役喝道,但围观者很快便闭上了叽叽喳喳乱吵乱嚷的嘴。他们的积极配合,与其说是屈服于安丙的官威,不如说是对安丙此时复杂心情的体谅。安丙为官清廉,善体民情,深得百姓爱戴和拥护。他知大安军伊始,境内遭遇大旱,百姓生活无着,其时府库空虚,安丙竟变卖家财筹措银两,购粮数万担,让灾民度过了荒年。

安丙收了信函。不断聚集并拥堵在胸膈间的焦虑代替了震惊,尽管他用平生少用的威仪整肃了大街秩序,但不断涌上心头的焦虑一时间让他颇有些手足无措。

所有的焦虑都来自这封被羊皮袄子青年鲜血浸染的密函,来自密函那惊悚的内容以及触目惊心的署名。一封由兴州御前驻扎诸军都统制、兴州府知府、利州西路安抚使吴曦,安丙的顶头上司写给金主完颜景,密谋献出关外四州以换取吴曦称王蜀中的密函,足以让每一个接触它的忠诚的大宋子民陷入无尽的焦虑之中。

安丙是大宋朝最忠诚的子民,这个毋庸置疑。他的焦虑感层次分明,处于顶层的是如何阻止吴曦叛宋投金割地称王的愚蠢行为,其次是如何处置手中这封密函,最浅层的焦虑则是如何办理眼前这桩凶杀案,缉拿凶手,给大安军军民一个交代。

安丙是智者,年少时思维敏捷,记忆超群,二三十年的官场历练更锤炼得他精明干练。缉拿凶手的办法在他焦虑感渐渐褪去之时便有了清晰的思路。当安焕挤进圈子来,小声问要不要调动军队追捕三个蒙面人,或者调集衙门捕快前往缉拿时,安丙以一句“为兄自有主意”证实了他的成竹在胸。他让安焕留下料理大街上的后事,自己则匆匆回衙门准备去了。

安焕叫金牛酒家掌柜的捐了块门板,让看热闹的几个壮汉把尸体抬回衙里,又叫来在金牛酒家目睹了凶案全过程的几个食客回衙录取口供,办起事来一点也不输给衙门捕头李甲。

安丙回到衙门,叫来家丁,让他们分头去请回刚刚散去的县丞、主簿、仵作、衙役和捕快们。等一干人等聚齐,先叫几个衙役去粮库后面的杂物间,收拾一块地方来,准备停放羊皮袄子青年的尸体。又唤来捕头李甲,着他准备缉捕人犯的人手和军械。

安丙吩咐停当,几个汉子早在一帮闲看热闹的街坊簇拥下,哼哧哼哧地抬了羊皮袄子青年的尸体回衙。安丙吩咐把尸体抬往杂物间,叫仵作抓紧时间验尸,又叫县丞抓紧时间录目击证人口供。

全衙上下被这一凶杀案闹了个鸡犬不宁。安丙却似乎闲了下来,在大门、仪门、大堂、二堂、粮库、军械库以及左右两边围墙根下来来回回踱起了方步。当衙门里安静下来,他才兴尽似的来到二堂,叫安焕给自己泡了一壶老鹰茶,闭目品味良久,这才吩咐安焕去把衙门公干的一帮人请过来。

县丞、仵作和捕头李甲很快被安焕领进了二堂。县丞呈上目击证人的口供,仵作呈上验尸报告。安丙说:“你们先回去吧,老爷我就是目击证人,刚才发生了什么,老爷我一清二楚,叫你们做这些,也就例行公事而已。”

县丞和仵作点头离开。安丙回头问李捕头:“都准备得怎样了?”

李捕头说:“捕快一十五人,猎网三张,铁链五根,水火棍四根,单刀七柄,都在大堂里候着。”

安丙点头表示赞赏,去袖口里摸出一串钱来,递给李捕头说:“今晚恐怕得辛苦弟兄们一遭,你先带弟兄们去金牛酒家喝两杯,驱驱寒,回头我让安焕给你们分派任务。”

李甲提着安丙给的钱,掂了掂,道了谢,出门去了。

“你请他们吃喝干什么?”安焕有些莫名其妙。

“没看出来?”

“没有。”

“设置陷阱,围捕凶犯。”

安焕笑了,不无揶揄的味道:“哥,刚才在街上,我问你要不要调动军队去追捕三个蒙面人,你说不用。我问你要不要调集捕快去缉捕,你也说不用,还说你自有主意,原来主意就是请这些人到金牛酒家去喝两杯?哥,说好的我们兄弟去喝两杯呢?”

安丙眉头紧皱,颇有些不快:“安焕,军队乃国之重器,岂可轻动?抓捕几个小蟊贼,对你哥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哪里用得着大动干戈!”

“是吗?怎么抓?”安焕哪里肯信。三个蒙面人功夫不俗,尤其逃跑的功夫颇为了得,想把他们缉拿归案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最关键的是,他们现在逃得不见了踪影,根本就没地方抓去。

“我料那几个蒙面人今夜一定会来偷尸,咱们只需预作准备,就一定能将其一举擒获。”安丙淡淡地说。

安焕觉得自己像在瓦子里听说书,他不明白安丙哪里来的这种自信。“哥,那三个家伙杀了人,逃得比狗都快,这时早不知跑哪里去了。他们又没疯,还回来做啥?偷尸体?冷冰冰的有什么好偷的?”安焕说。

“尸体他们肯定不会偷,他们要偷的,是这个!”安丙从袖中掏出那封血染过的信函,放在案上说。

“这是什么?”安焕疑惑地问。

“密函!”安丙说。他迷离的眼神投向烛光未能照亮的屋顶,仰天叹了口气。他的颇富层次感的焦虑再次拥堵在了胸膈间。

安焕眼睛盯着安丙,伸手小心去拿密函,密函到手,这才收回目光,投向好不容易才掏出来的信紙。

“怎么可能!”

这是安焕有些颤抖失态的声音。“这不可能是真的!”他说。

安丙收回投向虚空里的目光,从安焕手里抽回密函,小心折叠之后,重新装进信封,放回袖里。淡淡地说:“它的真实性,是那个年轻人用命验证过的,不容置疑。”

“三个蒙面人如果真是冲这封密函来的,那今晚他们来的可能性还真大。”安焕说,“可是,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封密函啊?”

“不知道。”安丙叹了口气,这是他目前最迫切需要回答的问题,但他却给不了答案,以至于焦虑更盛。

“依我的意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就别趟这趟浑水了,塞那死人怀里,让那些家伙取走算了。”安焕帮忙拿主意说。

“塞不回去了。满大街的人都知道,你哥我拆看了这封密函。”

“那,要不咱就一把火烧了?”

“如果烧了密函这事就能算完,为兄愿意连衙门都点了!你想想,一把火烧了,不正好向人家证明咱们已经看过密函了吗?”

“那就干脆点,直接把它交给当今圣上或者韩丞相得了!”

“要是真可以那么简单处理就好了!”

“怎么就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第一,为兄不是那种无情无义之人,当年老帅对我有恩,在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为兄岂肯妄动他的后人?第二,这密函递到当今圣上或者韩丞相那儿,会产生怎样的后果,为兄也没想明白,又怎么能贸然行事?”

安焕颇有些不以为然,他说:“抛开第一条不论,单就第二条,能有什么后果?不就是将那厮拿办了么?拿办了才好,狗日卖祖求荣的!”

“你不懂!”安丙苦笑了笑说,“好了,咱们不讨论这个了。说说你的布置吧,设陷阱抓凶犯可是你的专长,为兄要你将他们一网打尽,不能有半条漏网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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