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钲将三人送到宫门口,见妹妹换了小轿,就与外祖母、妹妹、初平三个道别,并不拖泥带水,自回府去了。初平心中有些失落,江铉却悄悄掀开轿子小窗帘,对初平说:“别看了,人都走了。我这哥哥也真是的,万事丢给你就最放心的。”说完抿嘴笑笑。
说话间就到了慈元殿,只见殿内殿外黑压压的人,见到景献太子妃来了,潘有望连忙去通报。谢皇后让人搬了一把椅子请她坐下,然后对着底下人继续说话:“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在我这儿行不通,无才就不知道什么是见识,没有见识又何来德?连德字怎么写都不知道。这种混账话也就是一些男子心眼小,又怕女子读书比他聪明,比他有见识,才编出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种混话。
你们大点的十多岁进宫,有些人进宫甚至才八九岁,正是学各种技艺,增长见识的时候。我让你们学习诗词音律各项技能,也希望你们将来出宫,若有情投意合的心上人,作贤夫人相夫教子,你们若是贤德圣明,你们的相公儿子走正路,将来说不定为我大宋立栋梁之材,就象欧阳修,小时丧父家贫,就是母亲教他读书识字,做人道理,成我大宋贤臣。即使看不上世俗男子情愿一世独身,你们在宫中学的技艺也可助你们在外面高人一等,安身立命,衣食无忧。”
众人齐声应对:“皇后教训有理!”说完,全都起立施礼。
接下来,众人脸上开始有笑容,因为刚才宫中刚刚有过竞赛,皇后要开始颁布赏赐。
今天打算盘第一乃是碧琳堂郑昭容的宫人陈予非,投壶第一的是呈芳堂黄修仪宫中的柯平人,围棋第一的是会景堂陈贵仪宫人柳小紫,字写得最好的是凝光堂苏婉容宫人李罗,画作最好的乃是澄辉堂李淑妃宫人曲寒川,绣功评比第一是蕊渊堂黄淑容宫人成淑儿。皇后奖了几个头名宫人每人一支钗头燕,钱十贯,那几个宫人异常高兴,连带着郑昭容几位都觉得脸上有光,笑容藏都藏不住。
其余二至五名也各有赏赐,众人更是欢欣。
初平由潘有望扶住,站在皇后身边,不由轻轻说:“可惜宫中没有斗叶子比赛,否则几轮叶子斗下来,我肯定把她们的钱全都赢光!”
声音虽轻,皇后却听到了,说:“斗叶子讲的一是眼疾手快,二是博闻强记,就这两点,你就赢不了阎贵妃宫中的睛柔。”晴柔听得皇后夸她,连忙盈盈施礼。
初平嘟囔着道,”就算斗叶子赢不了,我就不想信关扑谁能赢了我去。“
谢皇后一听,高声问道:”宫正出来答话,有人在宫中想赌博,该当何罪。“
宫正见皇后并不生气,于是笑笑回答:”回皇后,若有人在宫中放关扑赌博,一定要把她存的俸禄给大家分掉,然后再罚给蒋苑使倒两个月的大粪。“
众人哈哈大笑。
一时众人散去,皇后就留了贵妃,一道与景献太子妃说说话。初平将自己破案思路呈上,皇后看完微微点头,说:“这十多条都是你想出来的吗?”
初平笑嘻嘻说:“实在前面都是江副殿帅想出来的,就最后两条是我添上去的。”
贵妃接过初平的纸,一条条看下来,不住点头,看到最后两条,不由笑出声来,高声念道:“第十一条,打探消息,打通关节,需预算一百一十八贯,第十二条,要有各等奇人异士相助,需调度各宫有异能人等。”
不由说道:“初平,你未免眼窝太浅了,预算才一百一十八贯,我宫中再添八十二贯,足整两百贯,你也可以宽绰一些。”
皇后也说道:“我再添一百,整三百,就作你破此案的费用,但你要尽力!”
初平听了高兴,说:“火到猪头烂,钱到事情办。有了这么多钱,我到瓦子里什么消息探不到,就算夫妻俩昨天被窝里讲什么话我都能打听到。”皇后听她出语粗鲁,刚想骂她,却见门外一阵轻微动静,问:“什么事?”
一会儿绿杨回道:“是公主殿中的唐燕,说是今天公主找过初平足有十多次了,听说初平回宫了,所以来请。”
皇后点点头,对初平说:“你去吧!”
初平听了,如蒙大赦,行了个礼,皇后又笑对江铉说:“你陪初平一路去。”
皇后看她俩走了,笑对景献太子妃说:“大嫂子,这初平虽然与江夫人容貌相似,行事到底大为不同。”
阎贵妃也接话说:“我进宫晚,与江夫人交往也甚少,但是看到她容貌举止,学识谈吐,只觉得如神仙般的人物,我在她面前一直自惭形秽。如今看江铉日日长大,渐渐竟有江夫人当年的风彩,也是亏得您老抚养教导之功啊。”
景献太子妃听得如此话语,虽然嘴中说着不敢不敢,脸上却笑开了花。
皇后又说到:“今天劳烦大嫂子来宫中,实在有件事想先问问你的意思。卫国公贾似道有小公子年方弱冠,那小公子我也看过,为人斯文有礼,卫国公也道自己倾慕江家儿女英雄,想为儿子求配江铉。”
贵妃也笑道:“官家都赞卫国公是再造大宋的功臣,他又是当今公主的亲舅舅,说起来,江铉也算是宗室之后,贾家是外戚,门当户对。那个小公子我也曾见过,眉清目秀的一个好孩子,斯文得体,为人十分和善,江铉嫁过去,众人都会疼她的。如果可以,我就来当这个媒人了。”
景献太子妃呆了一呆,说道:“皇后和贵妃的好意我代江家心领了,只是江铉到底是江家人,家中还有父亲兄长,我可以和他们说一下,可是这终身大事我实在作不了主。”
皇后和贵妃不再说什么,几个人开始喝茶闲聊别的,皇后又说到初平身上:“近日看到春花陆续开放,虽是好看,倒让我想起去年初平的蠢事了。”
阎贵妃也笑道:“皇后说的可是蒋苑使?”
皇后说道:“是了,蒋苑使是个花痴,他在灿锦堂辛苦几年培育了七彩垂丝海棠,本想着去年可以开花了,谁想初平嫌喝茶要炙茶、碾茶、罗茶、候汤、点茶太麻烦,所以她喝的茶就是掰了茶饼直接拿开水泡,只喝茶水,却将茶叶末偷偷倒掉,真真个浪费。而且她哪里不好倒茶叶,偏巧全倒到灿锦堂,活活把七彩垂丝海棠给烧死了。蒋苑使那天素衣跪在我宫门口,可把我给吓一跳。”
景献太子妃一听,有些尴尬,说:“后来不知道皇后如何处置初平呢。”
阎贵妃轻笑道:“皇后赐了一些钱给蒋苑使安抚他,让他去德寿宫再培育一些新种,还让初平帮他两个月,培土运粪,那两个月你没有见过初平吧,她每天运粪臭烘烘的,不好意思见你呢。”
众人又聊了几句,景献太子妃问道:“皇后,我听老董说了初平婚事,原来我那老亲家母写信顶撞皇后,如此无礼,她可真是枉为程家后人了。”
皇后轻轻摇头道:“这个我并不在意。如果江钲真是对初平一门心思,他必定会竭力说服祖母的,但江钲并不在意,看来江钲对初平的情分也是浅浅的。只是你女儿,唉,难为她了!”
见提到女儿,景献太子妃眼圈马上红了,轻声说道:“一晃她都去世十年了,她在之时,虽然从来不提,我有所耳闻,那些年她丈夫江万里与金人打仗,端平后又与蒙古人打了几件,江钲几个孩子年幼,她在江南西路侍奉婆婆带大孩子,婆婆如此刻薄,妯娌里又总有些争宠,我也听说她被射了不少暗钉的。后来她随夫回了临安,我总算是心宽一些了。唉,我丈夫去世几十年了,灵柩都还在瓒所没有下葬,女儿又走在我前头,如今我一个孤老婆子,有一天是一天喽。”
皇后忙宽慰她道:“你不是还有那么多的外孙外孙女吗?还有重外孙呢,江钲的儿子有五岁了吧,江钰的儿子也周岁了吧。江铭快十八了,江铉也十五了,转眼间都会成家,你这是儿孙满堂,正享天伦之乐呢!”
宽慰了几句,皇后把景献太子之事记下了,准备有时机找官家,赐一块墓地给景献太子。
话说初平和江铉一起去公主的念萱殿,公主看到初平,不由地嗔道:“你今天到哪儿去了啊,昨天闹哄哄的事儿,你怎么都不来和我讲讲啊!”
初平笑笑,江铉见公主今日梳了双环髻,穿了宫人衣服,不由笑道:“公主今天又要偷偷出宫,等会儿想必准备混在送我与外婆的宫人队伍中偷偷出去么?”
后来想了想,初平又说:“前几天公主出去了一次,现在宫门口盘查可严了,再出去太难了。公主如此打扮,必不是为了出宫,而是去澄碧堂吧?”
公主点点头,说:“初平你真是精得和个猴似的,是了,走吧。”
几个人很快坐轿到了澄碧堂,戴典正与赵司正都不在,几个看守的小宫人见初平来了,忙行了礼,嘴中念着:“见过贝散直!见过江小姐”因公主今日作了普通宫人打扮站在初平身后,那几个宫人以为是慈元殿里小侍御或者散直等,并未向她施礼,本来宫中各色人等有几千人,这几千人也未必能互相全部都认识。
初平道自己要再问孙蔓青问题,那几个宫人放了她们进去,却见几人互使眼色,有两个人便始终站在孙蔓青身边,有一个小宫人偷偷溜出门去。
孙蔓青半靠在床上,正在看书,春屏坐在椅子上,呆呆出神。见到初平,孙蔓青笑着想施礼,初平连忙上前,说:“你腿有伤,好生养着,不必下床,我今天来就想再问春屏一些事情。”
春屏请她几个坐下,又倒了白水,初平喝着水热热的,知道看守的人并未真的为难俩人。春屏看到公主,吃了一惊,却见公主向她使眼色,马上会意,未再声响。
初平轻轻问道:“春屏,我再问你一下,你说你表姐住在众安桥,可是临安城里总有一百多万人,住在众安桥附近的也总有好几万人吧,我怎么找啊?你再多说一些你表姐的事。”
春屏想了想,说道:“我出宫后在我表姐家住了几天,但是那儿街巷众杂,我一出门就迷路,所以我表姐不大让我出门,只在家里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要出门也是坐轿,有个丫头陪着。”
初平听得差点摔倒,问不出什么啊。却听江铉问道:“既是好吃好喝,可都是你表姐做的么?”
春屏又努力想着,说:“倒也不全是,我表姐说我久在宫中,这临安城中许多好吃的都没有吃过,所以有时候让丫头买了李婆婆家的杂菜羹,贺四家的酪面脏三猪胰胡饼,巧张家的酒蛤蜊,周小巴家的水晶脍。。。。。”
她还待说,江铉打断了她,说:“你如何知道是从这些店中买来的?”
春屏道:“有些店中可以租食盒,所以我在食盒上看到的。”
江铉点点头,又问道:“你知道那丫头叫什么名字?她每次出去买这些吃食,来回大概多久?”
春屏说道:“我记得她叫妙姐儿。素常都是小半个时辰就回来,有一次来回足足多了半个时辰,就被我表姐骂了一顿,骂她在街上闲逛。”
江镇又问道:“你可以知道你表姐还有什么习性,比如喜欢吃什么,做什么?”
春屏说:“我再想想,我记得表姐喜欢带一些姑婆到家中斗叶子,她抽些水,斗好了请人吃些果子吃食,对了,我听她说过,她最最喜欢春天的野菜,鲜鲜嬾嫩,她每年清明前后都吃,吃完了有时脸都肿了,不敢见风不敢见光不敢出门,否则脸上就大片红疹,奇痒难当,那几天她就在家中休息。可是年年春天她都还要吃。”
江铉又问:“这么个女人如此胡作非为,她家丈夫不管的?”
春屏说:“我听得她曾说,夫家姓宋,去了日本国经商好几年,偶有书信回来。”
江铉点点头,说:“是了,你这几天还呆在澄碧堂里好好照顾这位夫人。”
看看她们问好了,孙蔓青向初平轻轻招了招手,让初平坐在床边,问:“看贵人也是身上有伤,可否让我看一下?”
说完,先看初平的肩膀,笑着说:“贵人的肩伤已无大碍,其实你脱了臼,当时接上骨就已经没有事了,这几天要你吊着手臂,行动甚是不便吧。你可以把这布条拿下来了。”
又看了初平的脚,说:“你这脚是被利器所伤,只要伤口干燥洁浄,很快愈合的。看你也是闲不住的,多走走就多走走吧。无大碍的。”
说完,又顺手给初平把了脉,说:“贵人身体甚好,就是有些肾阳虚不能蒸腾形成痰湿,不需用药,贵人平时是否吃的多膏美肥沃之物,日后可多吃些黄瓜,萝卜,茄子等,清热行气。”
又给江铉也把了脉,说:“这位贵人身体最好了,我并无多言。”
公主见有趣,也过来,说:“你给我也把把脉吧!”
孙蔓青见到公主面相气度,虽在床上,也是挣扎起来,把头低伏在床沿,说:“这位贵人面相尊贵,我虽行动不便,也不知道你是哪位皇亲,但定要给你行礼的。”
初平笑道:“你不仅有一双巧手会把脉,而且还有一双利眼会识人嘛!”
公主矜持地笑道:“无妨,你就给我把脉好了。不须多礼。”
孙蔓青给公主把了脉,见公主嘴唇青紫,指甲青白,心下已明白,却不敢多说,道:“这位贵人形容消瘦,但是脉象平稳,自有御医每看顾,我这里也不方便多说,就请贵人平时尊荣惜福,爱护自身,遇季节交替时当心不要染上风寒为好。”
江铉向初平使了眼色,三人便告辞了。
一到正堂,却见赵司正与戴典正气喘吁吁地刚好赶到,初平笑嘻嘻地说:“见过两位大人。”
俩人很不高兴地说:“初平,你太不懂规矩了,皇后让我们看守审问,你如要提审,为什么不通知我们呢?皇后讲过如果有谁可疑,先抓起来,你今天未经我等同意,又来问东问西,照说我等也要抓你的。”
公主轻咳一声,说:“是我逼初平带我来的,你们不要怪她。”
她俩人这才看到公主,吓了一跳,连忙向公主施礼。
几个人又乘轿回了念萱殿,公主叫了几个宫人过来,问道:“你们和贝散直说说,你们给了春屏多少钱。”
为首叫唐燕的宫人说:“我给了她四百贯,水鸥给了三百贯,还有她们几个进宫不久的小殿直第三等长行,”说完指着几个穿红着绿的约莫十一二岁的女童,“她们每人也给了四十、五十贯的。”
初平哈哈大笑道:“平时看你们那么吝悭的,原来存了那么多钱,真是破庙富和尚,井深都是水啊。看来铜钱真是好东西,人人喜欢啊。你们才多大,也想着博利。春屏真是厉害,把念萱殿也一网打尽了。”
江铉见她形容无状,怕她再说下去言语间要得罪公主宫人,连忙扯扯她的衣袖,又向公主朗声道:“恳请公主赐笔墨!”
公主也是明白的人,马上命人拿了笔墨,屏退了左右。
江铉在纸上画了一个圆,上面写了宋王氏妹良。然后又在周围画了几个圈,圈里分别写上:李婆婆家,贺四家,巧张家,周小巴家。说道:“春屏表姐家离这些店家走路都不会超过两刻,这些店家的确都在众安桥的,这样一连一算,她表姐家应该就在浣沙里附近。我这几日再派人去这几家店查问,能租食盒的,要么是相熟的人家,要么押过押金的,总之都有登记的,把这几家店的登记本一对照,四本登记本上都有的人家最有可疑。”
公主点点头,说:“你说得很对。可惜我不能出去,否则我也要去这几家吃吃他们的小食。”
江铉笑了,“公主你身份尊贵,要吃什么都有膳房现做的,外面不明来路的吃食哪儿好给你吃的。万一食物不洁伤害了你凤体,谁敢担这个责任。”
说完,江铉又沉思了一下,说:“丰乐楼的事儿闹出来,就怕那毒妇听到消息,逃掉了。”
初平哈哈大笑,说:“我打赌那妇人还在临安城中,你想想,她在城中这么多年,必是行骗习惯了,也是享乐惯了,一时离开临安,如何去找那么繁华人多的销金窝儿去骗人?何况春屏也说了,她清明前喜欢吃野菜,这两天必定又是头都肿起来象猪头了,听说这些猪头不能出门,见风见光很容易喘不过气活活憋死的,所以我肯定她必定不敢出门逃跑。不过为安了宫里宫外那些涉案人等的心思,我想还是要再请公主出面了。”
说完,低低地讲了自己的计划,公主一脸兴奋,江铉也不住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