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船终于航行到了目的地。
黑洲大陆,一片正在被战火蹂躏的大陆,这里的政权相当薄弱,以至于外来侵略者与侵略者之间的冲突都比本地军方的反抗更加宏大。有时候两边的侵略者都打着人道救援的名义,以至于让人根本分不清谁是坏人。
新兵们一路上有说有笑,却始终驱不散昨日的阴霾——直到他们被分发了老式的枪械,并被派往第一战线时。
征募官的谎言终于不攻自破。当这批混杂着几个老兵的新兵小队到达战场时,几乎所有人都后悔来到这里了。远远的,能看到战场对面站着些银色的人形,而佣兵团身后则是一群手持新型枪械的正规军。
霍集问布雷茨:“哪边是敌人?”
布雷茨回敬给霍集一个很难看的笑容:“对面是敌人。”
战斗是以一颗爆炸的炮弹打响的,这里不只是有一个新兵小队,事实上有二十多批新兵在不同批次时间被运送到了这里,再加上原本就在这的老兵,多少有近万人。
霍集在土坑下的掩体底下坐下,给自己的枪上好子弹,又在布雷茨的示意下准备好了那个看起来不起眼的银色手榴弹——每个新兵老兵都被分发了一个看起来就像是易拉罐饮料的银色手榴弹,据布雷茨说,这玩意才是消灭敌人的主要武器。
“星爆弹,我们这么叫它。”布雷茨把自己手里的黑色老式枪填满子弹,指着那个银色的小罐子说:“因为如果离得足够远,这玩意爆炸看起来会像星星一样,那个正经的叫法叫什么电磁……哦,我记不住它的正经叫法——提克!星爆弹本来叫什么来着!”
布雷茨的嚷叫得到了另一个老兵的回答:“叫便携式高能电磁干扰弹!”
“对,便携式……总之就是那个名字,”布雷茨又开始向霍集解释:“就当它是手榴弹就好了,记得扔时扔远点,一旦被它炸中可不是残疾那么简单。”
“咱们什么时候上?”
“跟着其他人一起冲就是了,记住了小伙子——”说话间,已经有老兵一边向前开枪,一边跳出掩体向前冲锋,布雷茨也拿好自己的枪,深深吸了口气:“跑起来时要散开,敌人可不是活人!”
一高一矮几乎同时跳起来,身手敏捷的向前冲去,两人刚才的位置已经被一颗小小的闪光炸弹击中,留下了凌乱的电火花的痕迹——如果那里还有活人,现在就已经是焦炭了。
布雷茨贴着战场的边缘飞速前进,而霍集紧紧跟在他身后,远处敌人们射出的武器在空气中留下一道白色的电弧,相比之下雇佣兵这边的子弹射过去也无法对对方造成任何伤害,而对方的子弹无分部位,几乎都是一击致命,那些小电弧会在瞬间把人烤焦。不断地有雇佣兵倒下,惨叫声和呼唤自己母亲的声音成了战场上的主旋律,众多的雇佣兵在背后正规军的督战队鞭策下没命的冲上战场,用肉体和老式的武器去抵挡冰冷的自动化机械发射的电弧,他们中的不少新兵都成群结队的呆在一起,直到他们发现呆在一起只会被一颗炮弹给一锅端时,才鼓起勇气学着老兵们的样子分散开来往前冲,有些雇佣兵开始后退逃跑,但没几分钟就会被电弧,或者后方负责督战的正规军小队给击中。
没人能逃跑,必须向前冲。
最终,霍集和布雷茨终于接近了那些不断创造着死亡的东西,只是一些反射着金属光泽的机器罢了,它们只是勉强被做成无头没有双臂的人形,机械的瞄准,然后从胸口的位置发射电弧,而雇佣兵们射出的子弹对他们几乎没有太大的作用。
“用手榴弹扔它们!”布雷茨朝着霍集大喊,掏出自己腰间的那枚星爆弹拉下一个小铁片后朝着机械狠狠扔出,霍集也学着布雷茨的样子照做,星爆弹甩出一道银色的弧线,在那些机甲旁边轰然爆炸,那不是手榴弹能爆炸出的效果,它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两枚星爆弹就像是两个小小的太阳,从中心开始胀大成一个泛着蓝光的白球,直到直径涨到一米多,白球才瞬间消散,而那些机甲离得近的已经被融化了大半,离得远些的有几台失灵了,其他的也像是信号受到影响一样,行动变得愈发迟钝了。
“好样的!跟我走!”布雷茨大叫一声。低下身体向后猛退,霍集慢了一拍,但也以同样的速度猛退,陆陆续续开始有成功接近的雇佣兵将身上的星爆弹在机甲旁边引爆,当霍集和布雷茨幸运的回到壕沟里时,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直到最后一台机甲也被星爆弹干扰至失灵。
“干得不错,小伙子。”布雷茨拍了拍霍集的肩膀,霍集身上沾满了黑灰,布雷茨比霍集还脏,但布雷茨还是在笑:“第一次能做到你这种程度的可不多。”
“我只是跟着你而已。”霍集摊开手,“不过这种五分钟就结束的战斗可不多见吧?”
“不,都是这样的。旷日持久的战斗才是不多见。”已经有人开始清理战场,布雷茨也走到战场上去,找那些被爆炸炸死还算完整的尸体衣服里有没有什么好东西,霍集注意到很多幸存下来的新兵都在嚎啕大哭。
他们有些死气沉沉的,包括布雷茨在内,都有些死气沉沉的。霍集想,我是不是病了?为什么会突然感觉从出生到现在接触的人都死气沉沉的?
“嘿,愣着干什么呢?还不来一起搜东西?”布雷茨一边叫唤着霍集,一边把从脚下尸体里搜出来的项链揣进兜里。
“噢,来了!”霍集应和着,也一起去搜刮起尸体来。
……
在战后清算中,佣兵们一共损失了两百多条人命,而这一代价只换取了三十多台移动装甲。
“哦,良好的战绩,咱们背后的正规军肯定乐疯了!”布雷茨叼着上次抽剩的半截烟吞云吐雾,清算这一次一共拿到了多少东西,他和霍集一起盘腿坐在帐篷里,这种简易帐篷用不了多少钱,只是勉强能挡挡风而已,听说是某家工厂几年前卖不出去的废品。
“两百多条人命只换了三十多台机器?这很划算?”霍集看着布雷茨拿起一条银色的项链颠了颠,皱着眉头问。
“提克!提克!你这次拿到了什么好东西?”布雷茨挥舞着银色项链冲帐篷外面大声叫嚷,又放低声音回答霍集:“如果非要说的话,咱们背后的人只用了十分之一台机器的钱就干掉了一整个装甲小队,可是真的赚翻了,雇佣兵只是炮灰罢了,不值钱的,他们的战术就是这样,用廉价的人命去换昂贵的战斗机器。”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霍集不咸不淡的回答,然后想从口袋里拿烟出来,结果掏到最底下才掏出四根烟来,霍集点上一根,把剩下的烟扔在地上,郁闷的问布雷茨,“狗日的,你到底偷了我多少烟了?”
“哈哈,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布雷茨眯着眼睛,继续清点自己的战利品。
这时,帐篷外传来另一个中年男性的浑厚声音:“老钉子!老钉子!你在哪个洞里?!”
“在这!”布雷茨大叫,不一会外面就钻进来一个身材快赶上霍集的男人,小帐篷实在是容不下三个大男人,就算三人都是布雷茨的体型也不行。所以名叫提克的老兵干脆在帐篷外坐了下来。
霍集盯着提克看,提克也不吃亏的盯着霍集看,然后提克问布雷茨:“老钉子,这是谁?这小子看着可真凶!”
提克是一个面相让人倍感可靠的中年男人,和布雷茨的那种神采奕奕不同,战争明显在这位老兵的身上留下了鲜明的痕迹——他的脖子上有一块细长的疤,霍集可以想象当时那是多重的伤。
“他是我遇到的一个棒小伙!这批新兵里我见到的最棒的家伙了!几乎跟当年的你我一样!”
“得了吧,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都快吓尿了!”说着,提克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膛,开始对霍集自我介绍:“小伙子,我是提尔瑟斯克,他们都叫我提克!看样子你已经和老钉子很熟了?介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克里夫。为什么你叫他老钉子?”霍集指着还在清点赃物的布雷茨,问提克。
“布雷茨经历过的战役比咱们俩的手指脚趾加起来都多,而且他什么身体部件都没缺,所以认识他的人都叫他老钉子——就像钉子一样顽固不死。”
“战役?就像刚才那种?”
“那种只叫一场战斗,战役可是很可怕的。”提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扔到布雷茨旁边,布袋的绳结被摔开了,可以看到里面装着的是一些电路板和宝石,“来吧老钉子,今天晚上去耍钱还是干点事情?听说东面找到了几个藏起来的黑女人,过了今晚可就没有活的啦!”
布雷茨看完了小布袋里的东西,把布袋丢回给提克:“提克,我不是第一次告诉你了,我对黑人可没兴趣,我宁愿去花更多的钱找黄种人或者白人——再丑都可以。”
“等等,什么黑女人?!”霍集突然讶异的插嘴问道。
提克收好布袋,摸着下巴回答说:“就是附近的那些本地流民,他们经常会把女的都藏起来,因为被一些军纪不够严的军队碰到了多半就是死路一条,我跟你说,这战场上除了一些慰安妇和男人屁股之外几乎没有能用的东西,所以抓到的本地女人也勉强可以一用。”
霍集无言,看着布雷茨跟提克扯皮来扯皮去,最后两个人一起勾肩搭背的去耍钱喝酒了,霍集回绝了布雷茨同去的邀请,他望着那一高一矮两个极不协调的身影远去,心中突然乱了。
他看着帐篷顶上,突然很想问布雷茨一个问题。
我们为了什么而战?为了什么而战?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思考它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至少现在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