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崖城李府,大门紧闭。李家世代为官,在柳崖城威望十足,近日里因为李家老夫人去世,附近的酒楼、客栈以及一些小店,都很安静。之所以安静,倒不是因为没有客人,而是大家都很自觉地克制着,尽量生出太大动静来,以免惊扰到了李府。
李府斜对门有个家小面馆,一名蓬头垢面的乞丐离着大门远远地蹲着,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李府大门。
他从早上来到此处守着,直到此刻已经午时,中间李府大门只开过一次。
过了一会儿,大门打开,一群仆从拥着两名老者来到门口。只见一名身着紫红色官服的老者抬手拍拍那名全身素白的老者肩头,安慰道:“李老哥,请节哀顺便,林月妹子在睡梦中离开了人世,算是最好的结局了,不像我家那口子,当年硬是躺在床上,被病魔生生折磨了大半年才走。”
浑身素白的老者点头,道:“郑老弟,你放心,我没事儿。”
官服老者道:“那我这便走了,你也不必相送。”说着转身走到一顶早已给他准备好的轿子跟前,一名轿夫给他掀开帘子,老者回头,李姓老者向他鞠了一躬,官服老者回身,叹了口气,上了轿子。
轿夫们抬着轿子渐渐走远,直到轿子消失在街道拐角处,李姓老者才回了府中。
李府大门轻轻关上,那乞丐站起身来,走到李府门前,伸出手想要敲门,但手伸出一半却又停住。他摇摇头,转身离去。
这乞丐便是林云。那日他从倪青原手下逃走后,躲到一处密林中接好手臂,而后便循着一些荒野小路,往柳崖城赶去。
他选择小路,是因为怕在大路上又遇上那倪青原。虽然林云走的小路,但速度却不慢,连续疾行三日,便来到了柳崖城。
他来到柳崖城时,天还未亮,而后扮做一名乞丐,一直守在了李府不远处。
傍晚的时候,林云重新回到李府所在的那条大街上。他不知道从何处换了一身行头,扮做了一名书生。
林云在别处打听到李家老妇人如今还未下葬,一直躺在沉香木棺中。之所以还未下葬,一是因为李老夫人的棺材乃是百年沉香木所做,可保遗体半月之内不坏。二则是因为,李老夫人还有些远在四方城的恩人尚未过来。
林云在远处驻足,他不知道以什么理由进入李府,而且李府乃是他女儿度过了数十年的家,他不好硬闯。
终于,他还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进去看看女儿,见她最后一面。
就在此时,一队人马拥着一顶豪华大轿来到李府门口停下。只见,一名白衣青年率先下来,掀开门帘,扶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出来。
那老者正是倪冲。
倪冲当先向李府走去,走到李府门前正要扣门,眼角余光瞥到一人。他转身看着那名快步走远的书生的背影,眉头紧紧皱起,忽然鬼使神差地叫道:“云兄?”
倪青原也看向那名书生。
那书生听到倪冲的声音,脚步陡然停住,但紧跟着便是身子一晃,消失在了街头。
倪冲浑身一震,只觉浑身血液直冲脑门,一阵眩晕。倪青原急忙扶住倪冲,道:“爷爷,你没事吧!”
倪冲满脸通红,急促地道:“原儿,快,快去!将那人追回来!”
倪青原疑惑道:“怎么了,爷爷?”
倪冲道:“快去,快去!”
倪青原点头,一闪身,往林云消失的方向追去。
倪冲良久才平静下来,看着街道尽头,摇摇头,自语道:“云兄早已去世多年,希望是我看错了。”
次日中午,倪冲陪同着李府众人,一块儿将林月送到柳崖城十里之外一座山上葬下。
待新坟砌好,墓碑立起,老者李君腾拿了一壶酒在坟前坐下,吩咐一众仆从道:“尔等下山去候着,我要陪夫人说说话。”
他又道:“冲叔,你且留下,陪我喝口酒。”
众仆从领命下了山。倪冲也拿了一壶酒,坐在李君腾身边。
李君腾道:“冲叔,月儿一生最大的遗憾便是岳父去世得早,没能看着她嫁到李家。她临走前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不住地叫着’爹爹‘。”
倪冲叹气道:“我那云兄,天降英才,奈何天妒,二十多便离世了。我这一生,纵横江湖,谁也未曾放在眼中,唯一让我钦佩的便是你岳父林云。”
他接着道:“想当年,我与云兄二人,孤身入年城,一日之间,便将那邪山总部搅了个天翻地覆!当年那不可一世的邪主云山侯爷,在乾国江湖人眼中那便是暗中的无冕之君主!无人不知,无人不惧!但是,在我云兄面前,他也不得不低头!”
二人说着话。过了一会儿,倪青原来了,向二人躬了躬身,说道:“爷爷,昨日孙儿追了那人一夜,还是在今晨追丢了。而后孙儿往回赶,到了城里才知道爷爷不在,又才跑到了这里。”
倪冲道:“原儿,你跑了一夜,想必累了,先回去吃点东西,在城里等着爷爷,咱们明天再走。”
倪青原道:“爷爷,你呢?”
倪冲道:“爷爷在这里陪陪你李伯伯,你且回城里吧。”
倪青原道:“好,爷爷,那我先走了。”
倪冲陪着李君腾说了很久的话。直到太阳落山,有了些许醉意的二人才下了山。
二人进了马车,马车正要走,一名仆从在窗棂上敲了敲,道:“老爷,方才下午,有名年轻人留了张字条,说是要交给倪大人。”
李君腾疑惑地看看倪冲,伸手到窗外接过字条交给了倪冲。倪冲接过字条展开一瞧:故人求见,离风酒楼,云字间,只身等候。
李君腾道:“冲叔叔在柳崖城可有相识的旧人?”
倪冲道:“那倒没有。不管是谁,去瞧瞧便知道了。”
他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早已翻腾起来。
林云孤身站在山腰上,看着倪冲他们一行人离去。
他回身,走到坟前,颤抖着伸出的双手落在冰凉的石碑上。
良久,林云转身,人影一闪,在黑暗中消失了。
他终究还是迟了一步。这一迟,就是一辈子。
……
倪冲等人来到城里时,天上圆月已经高悬夜空。
马车在离风酒楼大门口停下。倪冲下了马车,大步走进了酒楼。
李君腾吩咐仆从留下一半等候倪冲,另一半护卫和仆从护送着他回了李府。
楼上,倪冲双手颤抖着,终于还是推开了云字号房间的门。一推开门,他就看见一张干净的笑脸。这笑容一下便将岁月拉回了六十年前。这笑容,和六十年前一样让人如沐春风。
那青年开口道:“冲大哥!”
倪冲浑身颤抖着,良久才道:“云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