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一直跟着我身后走着,我有些不耐,正想着如何脱身之时,一个公公慢悠悠地凑了过来。
是那天在御园所遇到,后随王来到长宁院那三位公公之一岑元庆。
“倩儿,今日表现不错。”岑元庆笑着对小丫头说道。
丫头笑拉着我,道:“是这个姐姐教我的呢。”
岑元庆敛了笑,恭敬对我道:“谢主儿关照她。”
我笑道:“不谢,岑公公言重了,上次岑公公来我处,我也没好物儿能给公公,”我卸下腰间的夜明珠给他:“这是小小心意,望公公别嫌弃。”
“主儿还是留着罢,您的处境老奴知道,再收您的礼,与强盗何异?”他嘴上如此说着,眼却盯着夜明珠放光。
我心里冷笑,脸上却假笑着把夜明珠往他手里一塞:“礼薄情重,岑公公就别客气了。”
他笑着收好,一个小太监走到他身旁,耳语了两句,他招呼也不打,便匆匆离开了。
我亦假装着急地加快脚步,忽闻一股淡香,停步回头四寻,只见那丫头在后头赶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淡香似乎是从她身子传出。
我揉揉鼻子,故意停住脚步,那丫头便直接撞了上来,见她快摔下了,我赶紧扶了她一把:“可有摔着了?”
小丫头气喘吁吁,半天顺了气才说道:“姐姐走的太快了,我跟不上呢。”
“傻丫头,跟不上就慢慢走,何必着急?”我一边说着一边拉她的手走着:“妹妹身上是熏了什么香,如此好闻?”
小丫头撅起嘴,又笑道:“什么傻丫头,我叫叶倩儿,这香啊,是我从娘胎出来便有了,熏香都未必有这味儿呢,据说,那是我阿娘从异族人那买得依兰草,怀了我时每天吃一点,然后我就这样了。”
我失神地笑了笑,不禁道:“有阿娘疼,可真是有福了。”
突然叶倩儿抓住我的手,指着前方,呼喊道:“有东西冲过来了!”
我细一看,那是匹通体亮黑的乌王驹,发了疯地向前跑,后面有侍卫骑马欲搭箭射杀,我顾不得叶倩儿感受,将她往旁推开,喊道:“莫伤它性命,我来伏它。”
那侍卫看着我,果真收了手,退一旁静看。
我抓了把长草,趁它冲来时侧身上马,拿紧缰绳,它嘶叫了几声,停了下来,又不安地踏蹄,我拍拍它:“乖,乖,乖。”
我用长草挠了下马耳,在两耳挠出了小虫子后,马就安静了下来。
“好孩儿,不痒了是吧?”我手捋一下它的毛,下了马,它便亲昵地蹭了蹭我的脸,我摸着它的头,对这马儿很是喜欢。
叶倩儿凑了过来:“姐姐没事吧,可有伤着了?”
我笑着摇头,道:“我没事,倒是妹妹可有伤到哪里?”
叶倩儿道:“倩儿没什么要紧,姐姐放心。”
侍卫这才敢上前来,下马拱手道:“奴该死,让娘娘受惊了。”
我略理了理鬓,道:“我倒是不惊,反而马儿却是吓到了。”
见他一脸茫然,我又道:“它只是虫子爬进耳内,幸好没进耳深处,只需扫了出来便好,若是进了耳深,要伏它就难了。”
只见那侍卫长舒一口气,道:“先谢过娘娘了。”
我笑道:“我还只是个采女罢,娘娘还不敢当。”
“只是采女?”叶倩儿一脸不可置信看着我:“采女能上恩诏殿,这可是莫大的恩宠呢。”
“恩宠?”我一皱眉,这两字从她嘴里说出,格外刺耳,不由感到一股浓厚的妒意。
“姐姐竟不知这个规矩?”叶倩儿又张着嘴看我摇头。
她张嘴欲说,突从后头传来一声笑:“是不知哪个规矩?”
循声一瞧,一伟岸男子向我们走来,只见那人头带紫龙含珠冠,身穿黯蟒袍,配以靛青鹤散袴,脚穿滕蛇赫飞靴,手执一串菩麝把玩着。
神采俊逸的他,忽敛了笑容,直愣着看我,呆若木鸡,侍卫和叶倩儿笑着给他请安,他也不作回应。
我咳嗽两声,用帕掩嘴,悄问叶倩儿:“倩儿,他是何人?”
叶倩儿又一脸惊讶看着我,也低声道:“他是紫轩王司空容清,是陛下的胞弟,姐姐怎么连这个都不知?”
我只是笑笑。
在长宁院深居不出,又怎会知诸如此事?
“洛宁,你回来了?”紫轩王喃喃道道,他出着神地向我伸出手。
洛宁?是宁妃么?
眼看就被触碰,我连退三步,强作镇定作揖拱道:“王爷万福。”
他骇然回神,讪讪地把手收了回去,低语道:“也是,你怎可能是洛宁,洛宁可是再也回不来的啊。”他又看着马,指了指它,问:“这马怎么了?”
侍卫道:“回王爷,里面正比马鞠,始初我们便有几匹马不知怎么受了惊,现赛事只能暂歇。”
紫轩王伸手欲碰那马,那马却别过头,周走一圈,躲在我身后。
我笑抚着马头,紫轩王眯了眯眼,道:“看来它很是喜欢你。”
我微笑道:“只是有缘罢了。”
叶倩儿拉住我:“姐姐,不如咱进去瞧瞧?”
我还没应下,紫轩王已先行带路,叶倩儿抓着我迈步要跟上,那马儿立蹄一蹬,她尖叫一声,松了手,我拍拍马头,让侍卫牵它跟我后面。
叶倩儿朝马儿做个鬼脸,又继续抓住我的手走。
我不动声色,放任她所为。
进了马鞠场,只见一支黄衣军正与外邦正战得酣畅。
外邦是游民,不论男女,马上功夫都很是了得,马鞠只是他们平日娱遣。
紫轩王回头瞧了我一眼,并不言语,又挺直腰板,放慢马步进场。
那侍卫安顿好马,朝我和叶倩儿安了一礼,回队里去了。
我拉过叶倩儿,站在鞠杖旁细细看着,只见皇后安氏冷脸端坐,宸妃叶氏却与王谈笑风生。
“姐姐,你怎么呆住了?”叶倩儿摇着我的手道。
我便回了神,对她笑道:“无事,想事情想迷了。”遂抬头,看他们一眼,却与王之目光对上了。
我心里一紧,不紧不慢别开眼,直看赛事去了。
只见黄衣军一个偏差,人落马下,球竟向我飞来。
按道理,该以晕做饵,好让王能注意这边来,但叶倩儿跟在身侧,出于本能地护着她,在旁拿起鞠杖将球打出,刚好落在场中央。
叶倩儿已是怕得全身发抖,我拍拍她的手:“不怕,有我呢。”
落马之人浑身是伤,有医来诊,抬了下去。
一外邦球手大声道:“天朝陛下,既然有人受伤,你们何不就此降了,好让我们兄弟去喝酒喝个痛快?”
叶倩儿咬了咬唇,细语道:“他们球技可厉害了,难道真只能降了?”
我笑着摇摇头:“天朝有的是能人,何须轻易言降?”正说着,天不竞向我走来,道:“主儿,大家说了,这赛如何也是输不得的,放眼场内,只有王爷和您是懂得马球,但王爷病伤未愈,可否请主儿出战?”
从他的眼神看来,是在王跟前私荐我出赛了,若我再谦让,难免他会心生嫌隙。
我低了低头,道:“既是公公好意,玥儿也不好推辞,不过,玥儿斗胆,想要那马儿做坐骑。”我指着乌王驹,道。
“是,老奴这就去回王。”天不竞跑着过去跟王耳语几句,又见王颔首,便朝那侍卫扬了扬手。
侍卫拿了件黄衣,牵了马便朝我走了过来。
叶倩儿拉住我的手:“姐姐真要去么,那外邦族人,看上去可不是一般的凶狠呢。”
我边把黄衣穿上,边道:“凡事总得试试,才知己力之高低。”
叶倩儿一脸担忧看着我。
我只能回之一笑。
那马儿过来蹭蹭我脸,我抚着它的头,低语道:“马儿乖,咱去把所输的尽数赢回来。”
心内暗祈求阿娘保佑,刚上马,便听见外邦领头笑道:“呵,大天朝可真没人了么,怎把大姑娘家也押上来打马球?”
我笑说道:“怎么,领头是怕了和我这个姑娘家打马球,还是怕输给我?”
那领头重哼一声,竖眉立眼说道:“大言不惭!十局内,你们天朝若输了,非得要你跪着叫我三声爷爷不可。”
我挑了挑眉,道:“那,倘若阁下输了呢?”
领头道:“我方输了,我阿里哲便愿在天朝当一年马厮,打扫马厩。”
“好,这赌朕接下了。”王朗声道。
我再看向他们,叶宸妃一脸冷笑,皇后安氏的脸比之前又阴沉了几分。
我又看了看天不竞,天不竞笑着朝我点了下头,我便回头与黄衣军商量,退守二线。
外邦领头看着我方领头,轻蔑地撇了下嘴。
刚开场,我方领头便喊了等停,只见紫轩王骑马缓来,领头退了下去。
天不竞口中的病患,竟如此精神。
我也顾不上细究,他站定主领之位,当旗子一扬,他便策马挥起鞠杖,把球打到外邦球门前。
只见外邦那鞠门手挨着马头用杖一挡,拦了出去,偏了场中,旁人纷纷去追球,我策马回守在球门处。
紫轩王挥杖驰骋,好不威风,却见那球朝我飞来,我赶紧收拾心神接着。
一杖挥出,幸不辱命。
抬头看去,正好对上他充满笑意的脸,我又别开脸,又见外邦领头眉头深锁,该是恼了。
然而三局下来,尽是平手。
下意识看向王,刚好又对上他的目光。
原来他一直观我其行。
下意识对他一笑,余光瞥见球已快逼至脸前,赶紧用球杖弯处一揽再推,球又飞了出去。
这乃阿娘所授之巧。
看似轻巧,但其实我已被吓一跳,这一球若是躲不开,诸多不利。
我缓吐口气,稳了情绪,专心留守。
九局下来,胜负未分,双方俱疲。
我咬牙固守,只见对方中场空荡,全冲前卫,待球再至,我把球打出,传至场中我方一个球手处,由他带球入门。
不料他一杆不稳,失了利,紫轩王快策赶上,却被外邦截了去路。
情急下,我让在一旁球手守住球门,策马上前截球。
赶球至球门前,那门手虽有疲态,但仍抖起精神,准备接球。
心生一计,决定来个声东击西。
一杖假挥,趁门手不留神,二杖换手挥出,入了球门。
刚好十局。
我策马回首,阿里哲喘着粗气,重叹一口气,喊道:“天朝能人辈出,阿里哲愿赌服输!”
王站起,拍手道:“好!犒赏双方球手,今晚不醉不归!”
众球手欢呼。
阿里哲脸色有点难堪。
紫轩王拍了拍他的肩:“不过是一句戏言罢,无需放在心上。”
阿里哲似乎并不领情,大声道:“天朝有云,君子言一诺,驷马难追,我阿里哲虽败,但骨气还在。”
王道:“好!”他起身举杯:“好骨气,朕敬你一杯。”又道:“既是双方谊赛,胜败皆无大事,赌约也不过顽笑话罢了,你敬朕三杯便算是和了。”
阿里哲大笑,连嚷几声好,天不竞把酒呈上,他便喝了个干净。
球手们都下了场,我亦默然跟着,趁众人没在意,偷溜了出去。
才出去没多久,便听见有人在喊:“主儿留步。”
回头循声一瞧,原是岑元庆喘着气追了上来。
我只好赔笑着上前:“公公何事?”
岑元庆道:“王有赏,请主儿速回长宁院听旨。”
我笑道:“有劳公公费心,我……”我摸着身上的衣物,却半点好处都没了,岑元庆笑道:“娘娘不急,那不过是身外之物,不值什么,倒是老奴有一事想托给娘娘。”
听得他唤我一声“娘娘”,我顿时安心了下来,问道:“岑公公有何吩咐?”
岑元庆道:“吩咐不敢当,只是希望娘娘对倩儿多提点着些。”
我笑着道:“公公过谦了,倩儿聪慧伶俐,不像我这呆头笨舌的,该是她提点我才是呢。”
岑元庆刚要搭话,叶倩儿便跑了过来,扁了扁嘴:“姐姐还好么?怎么不等倩儿了?”
岑元庆装着腔势板起脸:“不许胡闹,回升平宫去!”
叶倩儿闻言,神色黯然转身欲离,我见如此,便追上两步,道:“我是受了点伤,你别作声,改日伤好了,再找你耍玩,可好?”
叶倩儿认真地点头,又扁着嘴离去。
岑元庆牵过乌王驹,与我道:“倩儿任性,娘娘多担待些。”
我笑说了句“无妨”便向他点头致礼,骑上马回长宁院。
哪知就是这一骑,伏下了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