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皇,万民之皇,气运所钟之下,无往而不利,天子剑下,莫非王土,莫非王臣。
左手一震,残塔骤然消失,再出现时,已在叶秋头顶之上。塔口黝黑,内中仿佛有无数神魔残魂在哀嚎,纵是杨凯等人相聚甚远,也神情恍惚,似乎是置身于群魔之中,受世间残酷刑罚。
“峥”的一声,剑声长鸣,宇内为之一清。众人方才回过神,心中一片心悸。而于明皇、叶秋而言,刚才的声音不等闲而已。
残塔,上古神物阴阳生死磨残躯,为明皇所掌握,被儒生所觊觎,甚至就在刚才,差一点就磨灭儒生之物,又怎么可能只是区区幻音而已。
此刻,身处于残塔之下,叶秋仿佛身上背有万重山峰,离明皇虽在咫尺之间却仿佛隔着无数空间,然而又能清晰的感觉到明皇的杀机与剑锋,好像在下一刻就会死在明皇的剑下一般。受残塔影响,叶秋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在停止,时间在停滞,又诡异的能够感觉岁月在身上留下了痕迹,顷刻间竟是有一种苍老疲惫的感觉。
“塔定宇宙,成太古神山压身,成岁月之刀斩寿,叶秋,你既然选择了先还恩后寻仇,就该明白,这恩,不是那么好还的。”明皇,面无表情,天子剑起,向叶秋直刺而去。
直刺是所有剑法中最基础的招式,便是三岁孩童也能使得,然而此刻,却是直接威胁着叶秋的生命。大道至繁,塔定乾坤万法锁千秋;大道之简,一剑横空直刺断阴阳。
今夜,明皇先是与儒生交手,虽败犹胜,但还是被打落合道边缘之境界,后儒生、杨凯脱困之际受残塔反噬,更是跌落得道之境,若非如此,陈公公又怎么会说出惊天密幸为明皇求得疗伤时间。而对于儒生而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显然是毫不在乎明皇的伤势好坏,对于叶秋而言,若无陈公公之言为引,又怎么能够套出当年叶公生死之谜。因此,之前的所行所为,既可称得上放任,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只不过,此刻叶秋终究是要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还债了。
“叶秋,此刻你可后悔刚才的选择。”明皇厉声问道,既有淡淡的得意,也不乏在这最后一刻之间扰乱叶秋心神。
“叶秋于红尘入道,剑入青冥落人间,终究还是一个凡人,所行之事,又怎么可能事事无悔、事事无憾呢。”思维再是被镇压,终究是自己之物,总不会一直不被他人左右,更何况是剑神叶秋,能够被镇压,已然能够说明残塔神异了。“但与此事而言,叶秋将终身不悔。师恩不还,叶秋剑道不明;父仇不报,叶秋剑道不畅。陛下莫怪,今天叶秋这命,陛下怕是取不走。”
面对明皇的剑,叶秋神色清冷,剑斜劈而出。剑,清冷如月,是当初叶秋入道之时凝血而出剑,天道赐名为雪。在望舒山上的登临道境之战中,叶秋演化乾坤之剑为石龙的只手遮天所破,而这只手遮天,不过是明皇诸多武学之中的一种而已。此刻,面对比之更为高明的天子剑,叶秋再一次拔剑,不同的是,这一次叶秋的剑不再是演化乾坤,而是开天辟地造化生灵。
“一剑化世界。”陈公公面色怅然,喃喃自语道。他辈分极高,天赋极高,登临道境时间极久,但这一刻,还是有一种老了的感觉。只因,场中的任何一位,都已走到了他的前面。明皇倒也罢了,本就受皇朝气运所钟,更是已然处于合道边缘之境,此刻虽然境界不在,但比他强仍然算是正常。可叶秋却不然,当初为了能够让叶秋顺利拜入儒生名下,先帝特意与叶公商议,压制叶秋武学境界,使得本与明皇资质相差无几的叶秋,此刻却是与明皇相差了两个境界。
“或许这本身未必是件坏事。”陈公公感叹的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看来真是老了。”
残塔镇,天子行,万法相随,万道逼退,叶秋虽然剑道已几乎臻至极尽,一剑出即可幻化世界,但离真正的开天辟地、造化万物还是存在着天壤之别,其结果自然只有一个,败。
大道独行,唯我称尊。明皇天子,万众臣服。
白衣飘飘,左手摆后,右手执剑,身倾斜,剑直行,似乎要再向前,又似乎要向后倾倒,但终究是不复刚才站如松。
“叶秋。”张颖看着那白衣男子,盯着右肩上涓涓而流的鲜血,时断时续,仿佛在下一刻就要干枯一般。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愧疚,心疼,还是其他,真的是一种很复杂、很复杂的感觉。
挣扎的站起,张颖很想离开谢道安走到叶秋的身边,但终究没有。
“我的夫君是谢道安,是江南世家谢家嫡子。而我,张颖,是谢道安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江南世家谢家儿媳。至于叶秋,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江陵行宫,议事厅外,张颖语气坚定、不容辩驳的说道。此时此刻,此心不改,此志不移。此时此刻,如若上前,她张颖又将自己的夫君置于何地;此时此刻,如若上前,她张颖又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谢道安看着叶秋,又看了看张颖,嘴唇微动,却是什么也没说。他感谢叶秋,但有些东西绝不会因为感谢而有所改变。
杨凯看着眼前的好友,缓缓的站了起来。他是江南第一世家杨家嫡子,是江南第一公子,是文武楼的文相,所以他有着独属于自己的骄傲。如果是刚才,躲也就躲避开了,可现在既然叶秋败了,那么不管是为自己性命着想,还是为叶秋都应该有所行动。纵是蝼蚁撼树,也当奋力一搏。
只是可惜,叶秋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不知何时,原本只是身着白衣的他,此刻的两鬓也染了几分霜雪。
“剑神,果真是半分不让,可惜原本你尚有一线生机,却是被自己断送了。”明皇原本踏出去的步伐,缓缓收回,随后冷笑道,“情之一字,果然是害人不浅。”
“损耗寿元,换取伤势尽复,可又能支撑几何。叶秋,你究竟在想什么。”周凌内心充满复杂,他是叶秋手下败将,但更是叶秋的武道知己,而此时,他实在不知道叶秋在想什么。
虽然没有回头,但叶秋能够感受到身后的那一道道目光,而其中最为复杂的目光,便是属于他最牵挂的那个人。
“我要护她。”这是叶秋对杨凯说的,但更是对自己的诺言。剑神一诺,重于千斤。如果真的没有把握护她离去,也许,叶秋会放弃这次探寻叶公生死之谜也为可知。
但事实没有假如,所以叶秋也就自然有把握离开这江陵行宫。
“望舒山上三载,观雪悟剑,号天下无雪,请陛下品鉴。”叶秋仗剑而行。此剑,没有世界宏伟,没有红尘绚烂,有的是一片风雪天下,含着的是一种冷入骨髓的寂寞与孤独。
一剑既出,叶秋转身,衣袖蓦然张开,袖里乾坤,收起众人,踏月而去。
明皇双目一瞪,左手持塔,竟是不管不顾的向前砸去。恍若远古巨灵神一般,毁天灭地。
风雪散去。明皇踏步而出,眉毛之间的残雪瞬间化去,凝神低头,看着远处的一滩鲜血,冷笑一声:“心冷意残,道孤情寡,叶秋,情深之处道无情,你逆道而行,纵然逃脱,朕倒要看看你又能存活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