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雪,次日便是明晃晃的太阳,照在白雪之上,刺得眼睛生疼。
楚家别院中,楚亦信一身蓝袍,肩头上还沾了些许的雪花屑。蓟叔站在他身后,试探的问道:“可是要去接小姐过来?”
楚亦信摆手,“不必,下午便走,也不能陪着她玩,还是罢了。”昨夜匆匆回来,一大早便有人来禀报,柳家已经来了几次信,请他过去。
闻言,蓟叔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柳家那边?”
沉思片刻,楚亦信转过身,精神虽是仍旧炯炯有神,可眉眼间到底是透着疲劳之色。他眉心微微蹙了一下:“去一趟吧。”
蓟叔得话,立即下去准备。爷左右也就能抽出半天的功夫来,却也都放在柳家身上,果然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只是这般,只怕爷心里也会觉得对不起大小姐吧。
就如同蓟叔心中所想,楚亦信却是有些头疼,这次本是打算带女儿好好出来玩一次的,却不想这接二连三的事情,竟然忙得他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有半天的时间,可是却得先去柳家那边。
蓟叔的手脚很快,片刻就准备好了马车,不大多时就有小厮进来请楚亦信。
他虽然一年半载才来一次泸州,却极少去柳家,即便是去,也是从来走小道,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发现,至于身边这几个人,都是心腹,所以一般去柳家,他们都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上了马车,只觉得才穿过几条小巷,左拐右弯的,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就停了下来,从一条巷子的小门停下来。
蓟叔亲自上前去敲门,里头随即探出一个脑袋,一瞧见这马车,立即像是被打了鸡血一般精神起来,几乎就要惊呼喊出来,不过随即将高昂激动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小声的喊道:“楚二爷您总算来了,快请进,我们公子已经念叨您许久了。”
蓟叔对于他刚才的行为很是不满,瞪了他一眼,旋即转身请楚亦信。
这府邸还是当年辉煌北俱芦洲的柳家,只是经过了灭门之祸,一时间变得无比萧条,奴仆更是没有几个,偌大的院子之中,走个小半住香的功夫,见不着一人,也是很正常的。
转眼间,楚亦信一行人便到了正堂前院,才踏步入院,便有一个白袍少年迎了出来,脸上满是尊敬之意。
“溪风见过二爷。”此人年纪约摸十六左右,相貌温润俊美,眉目之间流着一种儒雅的气质,不过最吸引人的,还是他那身与年纪不合符的年少老成。他朝楚亦信作了一揖,方又歉意道:“说来惭愧,溪风虽是年长几岁,却无法猜透表弟的心思,他几番作为实在是有些出入,我却也拦不住他,所以得知二爷来此,才冒昧上前打扰。”
楚亦信没有与他过多的寒暄,只是有些担忧的问道:“我听闻年初宫里来人了?”
“是。”柳溪风应道,随即语气淡淡的又说了一句:“不过已经得病死了。”
楚亦信脚步稍顿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叹气道:“你也是个稳重的,以后莫要在出这样的事情。”
柳溪风应着声,引着他并不往堂中,而是朝东面一座院子去。
院门微敞,里面是一株株与雪同白的梅,若不是这阵阵清冷的香气,只怕很难分辨出来,那是雪还是白梅。
梅林之中,依稀可见一道削瘦的身影,墨色的长发左右一束,用一支木簪随意的固定住,寒风拂过,墨色的发丝随意起舞,没有给人半丝的凌乱,反而是多添出几分出尘绝世的韵味。
他身上只随意的披了一件鹤氅,洁白的颜色,几乎将他淹没在这白雪与白梅之间。
楚亦信看到那人影,眉心深深蹙起,二话不说,大步上前,振声道:“你便是这般糟蹋自己的身体?”
待那人转过身,一股熟悉忽然涌上心头,楚亦信顿时生出几丝不忍,声音也放缓和了许多,只是恼意未消:“柳谌怎会生出你这样任意妄为的东西,你究竟年少,有什么事情,多与你表兄商量才是,不要总是胡作非为。”
柳谌,这个名字在多年以前,那是皇后的名讳,普天之下,便是柳家二老也不敢直呼。只是唯独他楚亦信,那时年少轻狂,初识得柳谌之时,她还不是皇后,只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假小子。二人之情,只怕比亲生的兄妹还要真挚几分。
有句话叫患难见真情,柳谌容华之时,楚亦信亦是如此,甚至更是低调,几乎隐瞒了他与柳谌认识之事。而当新皇坐稳了位置,柳家开始出事,他却是第一个站出来之人。当然,他也不是个没有脑子的,不会在那样明目张胆的站出来。
只是柳谌终究是含恨而死,他信守承诺护柳溪风与百里斩墨到自立。
柳溪风倒也是十分争气,早就能独当一面,唯独是这百里斩墨,实在叫他看不透。
“你给爷说话。”他有些不耐烦的看着那面色苍白的百里斩墨。
“咳咳!”百里斩墨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苍白的面孔上浮起几抹不正常的红润。他缓缓抬起头看着楚亦信,冷冷一笑:“我若不是这个样子,长安那里会放心?”
他这话是没有错,可是却也不该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楚亦信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我可管不着你要复仇或是做什么,但是我答应了柳谌,在你们尚未能自主之前,不得让你们出什么事情。”
这种话,其实是有些大逆不道的,也只有他楚亦信而轻而易举的说出口来。
“嗯。”难得一次,百里斩墨能不反驳他的话就答应了,这倒是叫身后的柳溪风着实的松了口气。
只是他的痛快却叫楚亦信很是不放心,怀疑的目光毫不忌讳的打量着他,“你什么性子,我也是摸清楚了,可是你在有天大的本事,也别给我耍心眼儿。”
百里斩墨年纪虽小,可是那身气势却直逼众人,冷眸一抬,“楚叔多虑了。”
楚亦信瞪了他一眼,不在废话,只是悉心的叮嘱了他们表兄弟二人,便匆匆走了。
百里斩墨一直站在梅林之中,直至柳溪风送楚亦信回来,脚步靠近,他才缓缓的说道:“以后,莫要在去楚家别院了。”声音中,竟是一种带着肃杀的冷意。
柳溪风怔了怔,“你信不过楚二爷?”
“正是信得过,才不能多来往。”他也想,可是他不知道哪一天会做出格的事情,连累到楚家。
柳溪风沉默片刻,也不反对,只道:“既是如此,你但凡有什么打算,先与我说一声。”他知道这位表弟了不得,可是即便如此又如何,他还是个孩子,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