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把自己对完美的阵的所有设想都告诉了花神,这是一场豪赌。输和赢是天壤之别,烛光不敢去想象,最后干脆一睡了之。
等他自然醒来时,天却还是黑的。
凌晨四点。
当你知道有大事要做的时候,无论多早,你都是会自然醒来的。
反过来,当你在夜里自然醒来,你也就会突然意识到:原来,我心里还记着这么一件大事。
火速更衣洗漱,提剑上路。瞥了一眼昨夜的头条,说是总局终于宣布放宽武器限制,今日生效。至于放得多宽——没说。
没说,就几乎等于没限制。
据说受益最多的是保险行业。刀剑不长眼,枪炮更要命,虽然江湖内外有一条清晰的界限,但是谁还没有个擦枪走火的时候?所以您需要一份保险……
人是很矛盾的。没有江湖的时候,抱怨这世事有不能承受之轻;有了江湖,还嫌武器受到限制,不能自由和尽兴;等终于放开一切,他们却开始怕了。
车祸可怕,但车还是要坐。
车开到半途,烛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突然想到什么,对司机说道:“师傅,不去人民广场了。直往南走,去红河断桥那里,沿河边看一看。”
其实他也不确定今天的追杀会发生在哪里,只是突然觉得不会在猎日朗图书馆。猎日朗图书馆是将军最熟悉的地方,面对将军这样的神级对手,连这一点点的优势也不应该给他留。何况将军整个白天都没有去图书馆,大晚上被忽悠去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那,如果你是将军,你会去哪?如果你是雷幽,你又会在哪布阵?
血都适合散心的地方本来就不多,再考虑夜间和不太偏远的话,大概只有河边一线了。烛光是打算先从红河断桥开始,坐车沿河一路找过去。不过很幸运,将军的品味和他差不多。
车到沿河的路旁停下。烛光穿过高耸的古城墙,从另一面看就像突然从某个崖洞上钻出来一样。顺着漫长的简易铁梯回旋往下,城墙与河的景象交替出现在眼前,循环往复,直到让人看得想吐。红河断桥就那么断着,像是血都的一道旧伤疤,河岸的栏杆把它隔在了外面,让它无可无不可地那么存在着。
红河断桥本是不让上去的。不过烛光看见,此刻将军正坐在桥头。烛光略一思索,跨过栏杆,向将军走了过去。
烛光心里有很多问题准备要问将军的,一开口,却先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这座桥,当年真是人力振塌的?”也算是搭上气氛的寒暄。
“很多人说,当年红河栈桥其实是被炸塌的,就像血都娱乐大楼那样。”将军没有回头看烛光,他望着黑森森的河面,深不可测的河流像他此刻的脑海。“可是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一切都并非不可能。何况在浩瀚江山面前,红河栈桥不过是一根琴弦,若有心拨断一根琴弦,那总比徒手劈开华山来得容易一点。”将军的语气似乎有些冷淡,不过烛光已经习惯了。如果将军会慌乱,那才真是叫人手足无措的。烛光知道,他的冷淡不是真的,你仔细想想他回答的话,就会知道他连遣词造句都充满了真心诚意。
烛光的心事并不难猜。没等烛光发问,将军先引了个话头:“你说同样是这座桥,被炸塌,和被人硬生生地振塌,感觉起来会有什么不一样?”
烛光听了,先是一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不过他很快抓住了重点:热武器。
烛光努力思考着,一动不动,看起来仿佛禅师入定,心里却一万个念头同时奔驰而过。
炸塌……和振塌……自然是很不一样的。从表面上看,被炸塌是理所当然,被振塌却显得有些耸人听闻。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不相信振塌栈桥的传闻。所以,区别在于其合理性——好像这么说也对,但还不够深入本质。
刚才将军随口提到血都娱乐大楼,这让烛光想起了高生望和他那招地神之怒——对了,就在这栈桥上,也曾听说有人用过地神之怒这一招的。想着高生望多少年穷尽心力只为了练成地神之怒,烛光这才答道:“大部分人都能炸塌一座栈桥。但能振塌一座桥的,非绝世高手不可。”
将军正要点头表示肯定,但没等将军说话,烛光又自己补充说,“所以,热武器的威力,几乎都来自于武器本身。而作为一个游侠的功夫,却是要靠自己一点一点修炼出来的。”
将军点头道:“对。你也想到了,重点不在于武器本身有多强大,而在于它对人的能力的要求有多低。——不过,光看破这一点,还不足以说通如何能够对付热武器。”
将军卖了个关子,没有马上说答案。烛光却趁这会工夫插话说:“其实,我更急于知道另一件事……”
将军毫无波澜地答道:“我只是觉得,你不会想要这么快知道结果。”
“不,我想知道结果,我想听你认认真真地确认这个结果。”烛光说,“江湖中人,最坏的结果不过一死,总好过非生非死、且死且生的没有结果。她活着的时候没几个人关心她的存在,如果连她的死都可以不被人注意到,我会觉得如鲠在喉。”
谁知将军却说:“好吧。这也是我想说的。靠自己的努力争来的结果,不论生死,总归是痛快的。这是江湖给我们的自由。”
烛光已经隐约猜到了将军的弦外之音,不过他没有打断将军。
“好吧,我可以向你确认昨天凌晨的事。”将军说,“她死了,她让我带了遗言。”
将军向血都宣告:第五道追杀令结束。
“他们怎么做到的?是靠人数优势吗?”烛光首先问的不是遗言,而是疑点。他见过刁瑞抵挡高生望的护卫队,知道以刁瑞现在的水平,虽然杀伤力排名稍后,但防守力绝对可以排到领先。
将军摇摇头,说:“你知道高生望炸塌血都娱乐大楼,是为了隐藏什么秘密吗?”
这一个个问题好像连环套,一个还没解开,另一个又冒出来,彼此之间好似有关联,细想之下关联却又不大。烛光尽力把思维的方向扭转过来,边思考边说:“高生望是个商人,是枭雄。我不太信他会把一生的赌注押在地神之怒这一招上。我听说经常有人目睹高生望使用一些接近灵异的剑法,可以从楼上炸开楼下的地面,给人感觉像是热武器一样。我想这应该是他偶尔摸索出的某种旁门左道,而且这种旁门左道和血都娱乐大楼关系紧密……”
“电磁场。”将军没让烛光慢慢推理下去,“血都娱乐大楼的内部电路,大概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其中有一部分通过人为操控,可以产生明显的电磁场。剑是铁,借助一些轻巧的装置,在电磁场中可以创造出无限可能。
“只不过,当时总局对武器有很严格的限制,外加电磁场可能是打了总局规定的擦边球。也许是被人举报过,高生望直到死都没有再用过这套庞大的系统。可是他太自私了,不想把他的智力成果留给任何人,宁可毁掉。但他哪里知道,武学界早已有人把他这点小聪明研究透了。”
他所说的“早已有人”,其实就是昨天主阵的闻道老先生。
再往下说,将军的话就有些吞吞吐吐了:“当时……空中有二十四把剑……她的轮椅成了电磁场的一极。我们已经被困死在那个昂贵的剑阵里。她的剑……血祭的剑,在我手里。最后是我……是我对她动的手。她怕剑阵误伤了我,就让我提前……嗯……提前写下结局。她说我不必替她陪葬,而是应该替她带几句遗言……”
“那她的遗言是什么?”烛光问。
将军笑得竟有些邪恶感,让人不由为之一振。他说:“她说,有一件事,她骗了你。”
“那个……钓鱼链接?”烛光脱口而出。
将军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烛光说:“如果只为了发钓鱼链接,其实是没有必要盗号的。”
自从知道刁瑞这个人以来,烛光一直觉得她很熟悉,直到偶然发现刁瑞曾经在QQ上给他发过一个链接。他曾经问过刁瑞,刁瑞解释说她当时被盗号了,对什么链接并不知情。烛光也没太放在心上,现在看来,这件事并不简单。
“原来你早就猜到了。”将军叹道。他话锋一转,说:“你第一次见到刁瑞本人,是在血都娱乐,对吧?你就没有关心过,她在血都娱乐干的是什么活?”
烛光想了想,想起自己果然没有问过。就凭着印象随意猜测道:“好像是文案什么的吧……”
“不是,在血都娱乐,她是一名白帽黑客,英文名Ray就是她的代号。你知道,编程一般不用汉字。”将军意味深长地说道,“昨天她向我承认,那个钓鱼链接正是她主动发给你的。不仅如此,那种让网络信号像人一样穿越的技术,也是她自己摸索出来的。我甚至怀疑,那个钓鱼链接原本就是她自己制作的。她是一名真正的黑客——说到这里,你想到了什么?”
烛光一下没反应过来。我应该想到什么?
——对了,黑客!
“第一道追杀令,也就是追杀我的那一道,是入侵了澎湃北站附近的一块大屏幕,在上面显示了追杀令的文字。难道那次黑客入侵也是她做的?”烛光发现,他的世界观正在被颠覆。
将军微笑点头,算作回答。“其实我也早有怀疑。3104和你无怨无仇,为什么一开始那么针对你呢?其实,是有刁瑞的怂恿吧。刁瑞在3104的档案库里看见了你的信息,从一开始就想和你玩个游戏。——不,也不算是和你,而是和整个江湖,整个血都。”
烛光听到这里,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将军你‘早有怀疑’,这是不是说,你发的那第二道追杀令……”这里的半句话,烛光故意不说,“发追杀令可以理解,但搞阴谋诡计,扯上林雨眠,那可不是你的风格。从我认识你开始,这件事我就一直在怀疑了。”
将军干咳了一声。他说:“你说得对。第二道追杀令是我发的,但我本来只是想找林雨眠合作,因为我知道高生望的实际功力比不过林雨眠。至于所谓的‘血都娱乐总裁追杀计划’,那是一个神秘人替我炮制出来的。我不知道她的目的,但是事情已经传开了,我只能是将计就计。”
烛光忽然想起在第一医院的时候,林雨眠和刁瑞闹了别扭,没多久林雨眠就发了刁瑞的追杀令。现在看来,林雨眠那时就知道所谓“追杀计划”和刁瑞有关了。
“你不知道她的目的?”烛光不知怎么,对这句无关紧要的话有格外的兴趣。
将军说:“我直到现在都不确定刁瑞为什么要做这些,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告诉我。第一、第二道追杀令背后都有她的怂恿,第四道追杀令——高生望对林雨眠发的——更是因她而起。而她自己却没有从中得到半点好处。”
“为了上一次头条。”烛光叹道,“罢了,你这种隐士高人,大概不会懂的。”
不接受命运强加给她的人设,这正是她想要的自由。
将军……他会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