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已经知道烛光会来,因此一直在等他。当烛光从公路走下沿河的步道,天明虽然没有起身,却一直盯着他看。
身边有两位老人走过,天明示意他们躲开。这个细节烛光看到了,但烛光的步伐没有改变。
等烛光稍稍走近,天明一跃而起,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招呼烛光——他举剑向烛光劈来。
烛光一边拔剑,一边极不情愿似的喊了一句:“我不会累的啊!?”
又谈判似的喊道:“左手!”
昨天快把右手虐残了,现在只有左手还剩一点力气。尽管如此,也还是有大大小小许多伤口重新渗出血迹,他自己对此已经麻木了。
“十分之六,你至少还能撑五个小时。”天明说。这种貌似高深的语气其实是向将军学来的,不过烛光没有听出来。
看见天明颇为配合地把剑换到左手,烛光默契地一笑。看来他的感觉没错——有很多人对他出手,都是为了达到一个目的,完成追杀令;而天明却不同,他出手仅仅是为了出手的过程。
从来天明无论亲身犯险,还是为烛光招来海量的敌人,其实从来都不是为了什么结局,只是为了一场盛大的过程。
所以天明才够随性,他对结局没有任何顾虑。
有些天没见天明出手了,烛光感觉到他的剑意之中多了三分力道,诡诈也有增无减。如果问十大游侠中谁的武功进步最快,倒真不好说是自己还是天明。
“烛光哥,这是龙帝的剑法!”天明惊喜道。也只有他看到对手的招式厉害,反而会面露惊喜。
烛光面不改色,简单应道:“是。”
“你连将军的剑法也会!厉害了,你要超神了!”天明说的时候,是看见烛光挑起一道水花,打下了数片鲜绿的叶子。叶子直白地坠入水中,铺开了夏天的颜色。
对啊,立夏快到了呢。
数个回合下来,烛光竟不能占到天明半点上风。曾经对天明还算有点作用的招式,现在他都已经能应对自如了。虽然天明是边打边退,但烛光也知道这是策略之一种,便于奇袭。
“地神之怒!”天明喊道。他猛地把剑插在树上,自己窜了上去,躲开那满天的浮土。烛光出手也未尽全力,不过天明下来后仍然是赞不绝口,手上虽然丝毫未放松,嘴里却道:“看来我要输了。”
天明虚刺一剑,转身加速向后跑去。烛光当然要追。
不知走过多远,天明来了个急刹车,转身再向烛光刺出一剑。烛光差点被吓出心脏病,在那一剑稍稍刺进皮肉时才刹住了脚步。
又是几道旧伤渗出血痕。
“十分之七,你还能再撑接近四个小时。”天明说。
可是天明却收了剑,不设防地转身。顺着那个方向看去,烛光看见一面高耸的古城墙赫然临河而立,连着河边的峭壁往上一直铺设青砖,那个和公路齐平的正门仿佛是在天上。
再往远处看,便是一座赫赫有名的断桥。
“你就是为了带我来这里?”烛光也收了剑,靠在栏杆边喘着气问道。
“没别的,就是风景好。”天明说。
一个突兀的想法划过烛光脑海——这里值得打一场。
烛光浑身打了个激灵,努力把这种想法排除出去。
烛光对天明微微抬了一下下巴,问道:“雷老大在摆酒宴,你不去吗?”
天明丝毫没有惊讶,仿佛烛光知道这些是理所当然的事,不知道反而不正常。天明十分认真地回答说:“所有狂欢的结局都是散场,所以我只在乎经历。”
这简单的一句话,烛光听出在天明和雷老大之间,有一些故事结束了。
天明跟着雷老大,就是因为“想要变坏”。所以当雷老大告别黑道的兄弟们,这场狂欢也就要散场了。
烛光看了看时间,说:“这个点,雷老大应该已经走马上任了吧?”
“三分钟前刚到,”天明说,“醉得不醒人事,是被人抬进去的。其实你真应该守着他,给他一剑,你可以少一个敌人。”
烛光看他这么快就斩断了恩怨,不禁想要笑出来。嘴上说出来的却是:“想不到你消息还挺灵通。”
天明毫不自谦:“那是啊,我没有太多优点,消息灵通就算一个。你有什么找不到答案的问题,都可以问我,在我心情好的时候,我可以有条件为你解答。”
烛光倒真想起来一件事,边翻手机边说:“对了,还真有个事,以前我收到过一个链接……”
烛光翻起了QQ消息列表,那边天明却说:“别翻啦,我知道你在找什么。那是曾经盛极一时的一个钓鱼链接,如果你点注册,实际上是注册了游侠资格,登录却有可能跳转到任何地方。”
烛光怀着惊讶和崇敬的心情看着天明,拉着他的手,激动地问道:“天哪,你怎么连这都猜得到!”
天明颇有些得意,说:“还用得着猜吗?要不然你怎么可能还没来血都就已经是游侠了嘛!当年这个木马虽然只是小范围蔓延,引起的后果却非常严重,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被注册’了游侠身份,最后横死街头。有些事情不止惊动了总局和公安,甚至惊动了物理学会,他们说有人把木马信息‘传送’到别的世界,说这是篡改物理规律的危险行为。”
“物理规律还能篡改?”烛光下意识问道。天明只是耸耸肩,称自己物理不好。
“好了,你要问的问题我都告诉你了,现在我要说条件了。”天明狡猾地笑着。
“还能这么玩啊?先把答案告诉我,才跟我谈条件!我要是不接受呢?”烛光努力做出生气的样子,却总是做得不太像。
天明竟然丝毫不理烛光的抗议,直接说起了自己的条件:“我想杀一个人。”
烛光说:“哦。”
暮春的太阳突破了云层,整条大河霎时间敞亮起来。天明突然情绪高涨,沿着城墙疯跑出去。他是那么没有负担,仿佛正在上演的这些明争暗斗都与他无关。
烛光实在不忍心叫住他,就跟了他一段。大概有二十分钟,烛光衣服上的血痕早被汗洇开。因为只是随手买的衣服,并不能速干,整件衣服都贴在身上,像一个酣畅淋漓的夏天。
你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吗?两个人都这样想。
不,你不知道全部。两个人都这样想。
烛光所知道的,是雷幽的刻骨仇恨,是他偶然一瞥之间透露出的地狱般的野心和消沉。矛盾的两面同时存在着。他害怕雷幽想做的事情,比别人知道的要来得更宏大且可怕。
而天明所知道的,只是他自己。
“不能再耽误了,我们走吧。”烛光说。
天明万般不舍似的,下了很大的决心,说:“这地方风景真的很好,我一定还要活着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