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天明站在澎湃北站附近一个黑洞洞的窗口前,像当时看着烛光被花神追杀一样,现在是看着3104在棋盘阵中暴力突围。站前广场已是一片死伤惨重,而3104自己的白衬衫也已经喝饱了血色。
雷老大站在天明身后。天明把剑和手机压在手肘下,转头对雷老大说:“他的武功倒是跟你有几分相像。你们以前是不是经常切磋武功的好朋友啊?”
雷老大笑了笑,算是默认了这回事。他拍拍天明的肩膀问道:“如果他坚持不使出那招凡尘劫,今天大概是没法活着走出去了。你说在这种关键时刻,兄弟我该不该帮他一把呢?”
天明撇过头去,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说:“如果你要问我,我的意见是不帮。”
“那会不会不太仗义啊?当年我向他学的东西,远比他向我学的要多的。”雷老大说。
天明摇摇头,瘪起嘴道:“所以你又何必问我,我就知道你最后还是要帮他。”
雷老大笑起来,在天明头上拍了一下,天明像早有预感似的轻轻一躲。雷老大顺手抄起天明的手机,就朝3104身边猛地掷过去。
天明暴怒地拽着雷老大,非要他赔不可。“你说你扔个筷子不好吗,为什么要扔我的手机?!”天明说。
雷老大却笑得更开心了,在走廊里左躲右躲,辩解道:“这楼里的东西都是别人的,我能随便扔吗?我们不做强盗生意,那么任性多不好啊!”
天明可不管,一直追着雷老大到楼下去了。
在一番迥然不同的气氛中,烛光刚刚迈进了中山街大礼堂,那里正在筹备龙帝和林雨眠共同的追悼会。
很庄重,严肃,但不哀伤。如果你还没有忘记这一代江湖是为什么而建立,那你应该也记得,最恐怖的不是死亡,而是活得毫无意义。
时间确实是显得仓促了,即便是对龙帝,准备的压力也太大了些。不过这倒也符合游侠一生的紧张节奏。有些该准备的东西是早有预备,只要从总局领来就好。另外一些则是与龙帝私交深厚的游侠连日赶制的。而最耗时间的却是一曲专为龙帝编排的背景音乐。他们认为哀乐太悲伤,轻音乐不够庄重,交响曲又太过激动了。
所以现在放的这段音乐叫做《城外的远方》,像是壮士出征的前夜,站在城楼上眺望远方。期待,想象,迷茫,紧张;还想着想不透的天下局势,还想着没追到的姑娘。
为表尊重,进门的人都把剑留在了门口。这使得烛光始终不敢去离门太远的位置随意走动,不然只怕马上将军就要收到第六把剑鞘了。
直到追悼会正式开始前,烛光一直在帮忙赶制林雨眠的一份幻灯片。时间所剩不多,他一直忙到追悼会开始一小会儿了,才算把幻灯片赶出来。刚才忙过了头,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在形形色色的客人中,有一位他熟悉的。
刁瑞,她来了。
“可能算是同命相怜吧,”刁瑞解释说,“也可能是兔死狐悲。我暂时是觉得,医院那晚吵得再凶,总归是女人之间的日常口角。而真到生死关头,我还是有些东西放不下的。虽然不是我亲手杀的,但还是觉得愧疚。”
愧疚归愧疚,该追杀时却还是要追杀。
起初一切都正常进行着。烛光一直在安静地倾听,直到主持人请龙帝和林雨眠的好友上台说话。
烛光刚站起身迈出半步,又非常警觉地回头看了一眼放在门口的剑。呆了两秒,最后还是非常警惕地走到台上。
主持人站在台左三分之一,给烛光在台右三分之一处摆了话筒。这样的布局已经让烛光心生疑惑。当他走到话筒前的时候,舞台下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敲击,烛光心里暗叫不好。
烛光惊得猛一后退——但台下却没有什么动静了。
多疑了?不,可不敢这么想。
台下只是一个传感器。在1.5秒的延时过后,从舞台的左、右、后、上四个方向,各飞出一把剑来。
烛光的反应比以前快了不少,他向后一个空翻,躲开了三把剑的平面,又刚好让过从背后来的剑。
那一把剑向着刁瑞去了,刁瑞把轮椅后仰,也是堪堪躲过这一剑。她心中暗想道,如果是箭而不是剑的话,也许精准度还要更完美些,可惜只是碍于总局的保守规定,只能用剑,可惜了。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高手阵前,机关是靠不住的,因为一切机器都有套路,有套路就有破绽,至少目前是这样。真正等待着烛光的,是藏在暗处的刺客阵,二十二个活人。
经历了很多大场面了,二十二个人好像有点少了。可烛光心里却回荡起天明的一句话——“哈哈哈烛光哥的软肋是偷袭……”
是的,偷袭。
礼堂本来也不算大,加上各种桌椅柜台陈设复杂,真的非常适合隐蔽和偷袭。偏偏就在这时,礼堂的大门骤然合拢——不过还是有一辆轮椅从最后的缝隙闪了出去,猛追那两个关上大门、拿走一切武器的轻功高手。
大门自动落了锁,钥匙被人带走了。血祭也被人拿走。
这一场追杀,总能在消防员撬开大门之前见分晓吧?——假使有人呼叫消防员的话。
里面的人当然不知道,其中一个带着钥匙的人,此刻就站在大礼堂的门口,面壁一般面对着大门,一言不发。鲜血还在不断地从他的绷带里渗出来,一路跟着他的小护士怯生生地站在街对面不敢近前。
那是活着回来的3104,他不算是来报仇,只是来履行他的职责。
3104等了很长时间,饭都是护士帮他叫的,命令他吃一点。白天过后又是黑夜,黑夜仿佛也要走到尽头了。
花神都该快来了吧?将军也该被花神带来了吧?
3104本没有想到,一场只有二十二人参与的追杀竟然是可以持续这这这这这么久的。
笔直的中山街,尽头已经出现一个人影。在压抑的轻霾中,看不清身形,只知道那人步伐沉着而坚定,仿佛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架势。
刁瑞?将军?还是花神?
哦,对了,不会是那个坐轮椅的刁瑞。
大概是将军吧。
而大礼堂内的喧哗也终于完全停止,只剩一曲《城外的远方》循环播放着,终章接着初章,也毫无跳跃感。
那种声息悄然,竟完全超出了3104的预料。
计划永远是赶不上变化的。3104临时决定,把钥匙扔在了大礼堂的门口,他自己隐没在了街对面的黑暗里。一转身,看见白天那个小护士仍然守在不远处,靠着高高的铁栏杆,眼皮打颤。心中不由一动。
来者就是将军了。他还是先翻短信确认了一下地点,又打开地图对照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街对面靠墙昏昏欲睡的小护士,最后才面向大礼堂的大门。
大门关着,钥匙放在地上,短信引他过来。多像针对他的一个圈套,可他还是不得不入套。
将军没有去捡钥匙,而是用腰间的空剑鞘在一侧大门上猛敲了一下。大门再厚实也是木头做的,上面留下了将军愤怒的痕迹。再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看到里面的场景,将军和暗中的3104竟同时惊讶万分。
哪里是二十二个人!大礼堂里竟是一片血海。所有来参加追悼的游侠,除了烛光,都倒在了血泊里……
所有游侠都是背负着追杀令的使命的。哪怕没有排练过阵型,哪怕手上没有武器,可是身处此情此景之下,哪个游侠又好意思袖手旁观呢?
烛光几乎定成了一座雕塑,他半跪在地上,左手拿着一柄断剑向后高高扬起,好像不会累似的。
“你只被我用了一次擒拿手,就会从别人手里徒手抢剑了。”这是将军说的第一句话。将军当然认得,有人手臂上的伤是被徒手攻击造成的。
“可是怎么还有……”这是将军说的第二句话,也是今天的最后一句。
将军没有细数剑的总数,不知道这座大礼堂里有二十二个刺客和二十三把剑。他只是凭着血祭的剑特有的那种月色银光,迅速注意到了地上的那把血祭。
将军于是蹲下来仔细端详着那把血祭,尖端三分之一居然有些刮花。这种合金钢材可不是普通的金属能够刮花的。
将军抬起头,屏幕上的幻灯片还放着龙帝的照片。
好吧,他明白了。
龙帝死前把剑硬插在地里,就那么刮花的。
将军沉默地收了龙帝的剑,眉头紧聚,深沉地看了眼依然是雕塑的烛光,沿着来路返回去。路上遇到疾驰而过的刁瑞,彼此各怀心事,都没有说话——只是用余光互相瞟了一眼,权当是打过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