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个小头目往后退去，进了一扇小门。那是一个办公室，每天到下午两三点这样，大堂里回荡的音乐就是从那里放出来的。小头目再出来时，牛仔裤兜里没了鼓起的手机，而宽敞的大堂里回荡起从他手机传来的指令：“木头，堵门。咸鱼，拦河。天字班，上。”这“上”字说完后，还自带一些观众惊呼的音效。
烛光不知道木头和咸鱼都是其中几个小保安的外号，因此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拿木头堵门以及从哪里找木头，也搞不清咸鱼拦河是什么梗。“拦河”其实是指堵住通往大堂的一切走廊，犹如切断流向大海的所有河流，这都不过是些约定俗成的浑话。
烛光只见几个保安冲锋上前，正好围了他一圈，咄咄逼人地向他靠近。这群保安一看就是有默契的。没有一拥而上，也没有互相朝不同的方向使劲，有人指挥还真是不一样。烛光不敢等到他们围拢，急忙认准了其中一个全力打击。
那人左右的同伴都来帮忙，烛光却快了一步，哗地将这个人放倒，越过他往走廊里跑去。
“不往外跑？”守在门口的那个叫木头的人挠挠头，疑惑道。
当然不能往外跑，他还要找雷老大。虽说看今天这架势，输赢也是够呛，但既然来了，就没有往回跑的理。往回跑就没有危险吗？鬼知道下午约他见面的是何方神圣？
“二胖，死亡三角。”广播里说。
一个胖子蹿出，半是用剑半是用体重从侧边向烛光压过去。烛光不想硬扛，连退了几步，不想余光竟看见自己已经离墙很近，心下暗叫不好。再回头一看，另一面墙竟也不远，再退几步就到死角了。
“地字班，人墙。我字班，直线。”广播里说道。指令之后仍然有人兴奋地议论着，似乎是些女孩。
天字班、地字班、我字班，这些烛光是能猜到的。至于何谓“人墙”、何谓“直线”，那无疑还是他们内部的浑话，不好瞎猜。只见两排人站成一堵墙向他压过来，直要把他压到角落里；他正准备从人墙的一侧突破出去，却又有几个人早已排成一队，从走廊方向像箭一样朝烛光射来。两面夹攻，两边都锐意难挡，一不小心就会顾此失彼。
默契度爆棚！如果不是面临着生命危险，烛光可要真心赞叹一下这场追杀的格局巧妙。他在中山公园曾力敌百余人，却感觉不过是群乌合之众；而现在这寥寥不足三十人，因为有了统一的指挥，总算是形成了非凡的力量，让烛光一时倍感压力。
情急之下，烛光动用了剑鞘，这边学着刚才查老师掷剑的英姿，把剑鞘扔向箭一样射来的那队人；那边同时向墙一样的那排人一剑扫过。
虽然能拖一会儿，但那么多人，哪里是这两下就能搞定的。身后是墙只能背水一战，可背水一战并没有多么热血和浪漫，只有压力如山。广播的声音还紧追着不放，烛光忽然有些感慨：如果换做高生望下命令，血都娱乐能不能做到这么上下同心？
烛光一直无隙可乘，尽管用力死扛，却依然占了下风。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但烛光心里还是轻松的——以一人之力对抗这么多人，有如此压力方为正常。如果太顺利，反而让人觉得发冷。
烛光努力回想着早上在书中所看的那些描述，指望能抓住一两根救命稻草。忽然就有这么一个动作留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是在红河栈桥上，游侠一剑斩地，数十米铺路木条如巨浪掀起……
好吧，如果没什么副作用，不妨试一试，万一会出奇迹呢。
烛光凝聚所有注意力，全力体会着那一剑的境界。打退几个小保安之后，他也作一剑向地下劈出。
只能说买家秀的效果和卖家秀果然不一样。烛光只砸崩了剑锋打中的那一块大理石地砖，不过碎屑飞溅，或可伤人，至少唬得小保安们一个愣神。
广播里传来几个女人的嘲笑声，让烛光涨红了脸。但发指令的人却没有笑。广播里说：“虽然不成，形似也有六十分。满分七百五十分。很傻，有我年轻时的味道。”
接着广播里竟是一声猝不及防的叹息。
烛光没有趁保安们愣神发动偷袭，而是知趣地放下武器，举起了双手。打不过就是打不过，烛光为自己惋惜了三秒钟。
幸好这一次面对的是——能把这么多黑道中人指挥服帖，怎么也该猜到了，那广播里的声音正是来自雷老大。
虽然电话那头恐怕也听不见，但烛光还是学着他之前的口气，说道：“雷。老。大。”
尽管刚才杀烛光的指令也是雷老大亲口说出的，但以他的性格，绝不会把江湖追杀令放在心上。杀一个人或者不杀，也不过是他一念之间的事。如果当面坐下来谈，其实未必需要这么剑拔弩张。对不对？
说到底，雷老大要烛光的命并没有什么用。但留着烛光的命，却或许有些意义——当然这就要看烛光的口才了。
烛光在天花板上四处打量找监控，然后对监控比着口型说：“我想见你。”
广播很快就给了回应：“先活着来见我。”
那几个女人的声音就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还带着话筒的回声。
但雷老大马上又加了一句：“给你三十秒，开始。”
听到这短短的三十秒，几个女人的议论就变成了惊呼。
这KTV一共三层，内部曲廊环绕，三十秒怎么逛得完？
听声音，雷老大周围至少有十个人，应该是个大包间。但雷老大能看到监控，又像是在保安室。
但如果是在保安室，那些女孩就不至于如此惊呼了吧？毕竟整个KTV就一个保安室，被找到的概率还是很大的。何况雷老大如此肆无忌惮地带这么多女孩呆在保安室里，店家恐怕也会不乐意的。
以这家KTV的档次，估计不太可能有“手机看监控”这种高级玩法。那么要看到监控，只能从保安室接线了。
烛光非常淡定地小跑到门口保安室，果然从里面接出了两条线，不过两条线是通向不同的方向。烛光往里一看，似乎两根都是传输数据的线，不知道哪一根才是他想要的。这下他才又有一点紧张起来。
“十五秒。”广播里说。
不想了，烛光随便顺着一根线就跑了过去……
然后发现那两根线只是从不同的方向通向同一个房间。
推开门——
雷老大靠在沙发上，双手搭着沙发背，衣服搭在肩上，牛仔裤依然干净却似乎多了两道裂痕。身边九个美女，要么瘫在沙发上看手机，要么在玩赏雷老大的肌肉，要么吃惊地瞪着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陆烛光。
“你好像一点都不怕我。”雷老大笑道。“明明是被追杀到无路可走，却连投降的姿势都那么理所当然。三十秒是我存心羞辱你，但你好像也并不是很生气，还挺配合。你看，你才花了二十二秒，还连气都不喘。你说你是不是有点——死不要脸？是真当我不会对你下手吗？”
烛光看着雷老大，本来也是笑着的。到最后那句“死不要脸”说出口，才稍微严肃一点，说：“因为你不可怕。
“有很多我害怕的人，比如查老师，他是个正人君子，在我心里却是个衣冠禽兽，我怕他。你虽然是个玩世不恭的社会青年，但玩世不恭也分两种。一种是烂到泥里，什么都不会在乎的。另一种却是心里暗藏着咬牙切齿的恨意，所有背离正轨的举动其实都是故意在和世界较真。你就是后一种人。所以你有你自己的原则，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今天你不会杀我。”
雷老大说：“那你说，你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不杀你？”
烛光说：“我还有很多故事没有讲完。”
雷老大说：“你来血都才几天，有什么故事好说的？”
烛光说：“现在没有，以后也是会有的。”
雷老大被逗乐了，九位美女也跟着笑了起来。但雷老大笑过之后，却认真地思考着，好像觉得有些道理。九位美女也知趣地收起了笑。
烛光笑道：“还有八道追杀令没发，还愁没故事吗？”
雷老大目光一闪，流露出一丝猜不透的神秘。
烛光又说：“高生望身上还有一些秘密，你想要得到，对不对？”
雷老大眉头轻皱，说：“你怎么知道？别说你是猜的。”
烛光说：“不难猜啊。你发了一道追杀令追杀高生望，又唆使林雨眠去执行追杀计划。可谁都知道林雨眠功底差，要她去刺杀高生望，无异于以卵击石。唯一的解释是，在这背后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可以通过林雨眠破局。——啊，这些我都是瞎猜的，怎么样，我说的对不对？”
雷老大也是服气的，点头说：“也对，但也不对。比如那道追杀令，就不是我发的。”
啊哈？烛光心里刚理清的逻辑关系瞬间又被打得粉碎。
雷老大接着说：“林雨眠的追杀计划也不是我搞出来的，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将军。我呢，不过是怜悯他，顺手帮了他一下而已。”
烛光又是一惊，追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将军？”
雷老大打开了烛光的好奇心，此时却又缄口不言。烛光知道他不会说，也就不再问。
烛光犹豫了一下，说：“有些事情，也许我可以帮你。”
雷老大显然对这个承诺很有兴趣，确认道：“你确定吗？”
烛光说：“也许吧，让我考虑一下。”
雷老大笑说：“你这是缓兵之计。”
烛光却一脸严肃：“如果我马上答应，你就真的会信吗？”
雷老大想了想，最后同意了，给烛光留了微信。
烛光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雷老大有些反感这十万个为什么，随口胡诌道：“爱过。”
烛光点头，知趣地退出了门外。左右两堆小保安目送他离开。
一点五十几分，还好，不会迟到太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