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兰回到兰华楼,青雨激动过后,对她道:“小姐,四个时辰前,萧公子带着一个小孩儿来了宁府,现下正在客房,那小孩说是远房苏小姐的儿子。”
宁兰听闻,边换衣服便说道:“他确实是苏表姐的儿子。”
青雨一个踉跄,脸色发白。宁兰看了看,没说什么。
宁兰进客房时,萧文已换上了月白锦袍,连带着他手上的小不点儿,也换了衣裳。
“你们赶了这么久的路,不在睡一会儿?”
“长风路上一直在睡,且方才我已睡了两三个时辰了,精神多了。”萧文浅笑着答道。
长风小跑至宁兰身边,道:“表姨还是穿女装好看,尤其穿这一套淡紫色,显得表姨很是淡雅。”
宁兰笑着蹲下:“淡雅?你表姨我可并不淡雅。”有抬起头对萧文道:“他们就这样晾了你四个时辰?”
“也不算晾,我平日深居简出,你府上的人并不认得我,青雨又因我害你去了战场一事颇有芥蒂,所以也没告诉他们我是谁。”
“你自己不会说么?”宁兰不满地坐在圆桌旁的绣墩子上。
“日夜兼程,我有些累了,不愿别人打扰,长风还小,一个人在府里乱转也不好,我只告诉青雨,长风的来历,不过她好像并不相信。”
“宓安,”宁赵氏匆匆过来,“你回了家,也不去和娘报个平安,只往客房跑,不知娘有多担心你么?”
一转头,看见客房里还有两个人。
“萧家大公子,萧子桓。”
萧文起身,行礼:“萧文萧子桓,见过宁夫人。”
宁赵氏一愣,随即眉开眼笑,又看到地上的小人,问道:“这又是……”
“娘,您还记不记得,数年前,我的一位远方表姐苏琴纤来府待嫁?”
“记得,那孩子很是好看,比你还要好看上许多,又有才情又有样貌,真是天下少有。”
宁兰转头看向小长风,道:“这是她的孩子。”
宁赵氏满脸惊喜,将孩子抱起,问道:“他爹娘呢?怎么没来?”
宁兰面色一僵,有些吞吞吐吐。
“他们都不在了。”萧文答道。
宁兰猛地看向他,示意他少说两句,萧文却道:“长风已知道了,无需再瞒。”
宁赵氏面色一白,将孩子放下,问道:“怎么回事?什么叫不在了?”
宁兰不知如何回答,只得低着头,看得出情绪极其低落。
窗外,天气有些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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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家亲人离世,宁家人却不得吊唁,这份窝火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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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你找我?”宁兰跨进书房,才见房内宁成宁志还有她爹都已到了。
宁兰坐下,宁未风言道:“如今大闽形势多变,外强中干,王延翰却死撑着,还说什么要与后唐对立,不再依附,与前闽王丝毫不同,不可信,不可辅,不可靠,我们宁家,也是时候退出朝堂了。”
“你大伯已经做出了决定,但最让我们放心不下的,是你啊,宓安。”
宁兰低首道:“所以叫我来,是想将我嫁出去,免得被王延翰牵制利用?”
宁志赔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们几个想了许久,只有这一个方法是最妥当的。”
“我有选择吗?”
“不用选择。”宁志道。
宁兰不解:“什么意思啊?难道说人选你们已经定好啦?”
宁成宁志相视一笑,笑里含着奸诈,威胁,恐吓以及一切负面情绪,“嘭——”地一拍桌子,齐刷刷喊道:“萧文萧子桓!”
“咚——”宁兰捂着胸口坐在地上,明显是从椅子上跌下去的。
“能……让我自个儿定个日子么?”宁兰抽着嘴角道。
——五日后——
此时的宁兰身着墨蓝锦袍,仍是一身男儿装束,和萧文一路驾着高头大马,策马扬鞭来到萧府,将马交于门房,对守门的侍卫说道:“去通报你家老爷,宁府兰华楼宁兰宁宓安求见。”
那守卫颇为讶异,立即前去通报。
萧文头疼地扶额叹道:“我有些日子没见着我爹了,此番回去,还不叫他给我的皮扒了?”
宁兰在一旁只顾笑。
正在这时,守卫出来,将宁兰与萧文请进来。
进了正厅,宁兰撩袍跪倒:“宁兰见过萧伯伯。”
“哈哈哈,好好好,快请起请起。”
“你小时候我曾见过一回,如今长大了,更是容貌倾城,潇洒豪意,越发有宁家后人之风了。”
“承蒙萧伯伯抬爱,宁兰在此多谢。”
萧父问道:“兰二小姐怎么一身男装?”
“一来适宜外出,可以抵挡城中一些不必要的言语,二来,穿男装做事也方便。”
萧父点头,赞叹不已,又道:“好,有你父亲和大伯的影子了。我家子桓你已见过了?”
萧文一直听着他俩叙旧,这时突然听到他们提到自己,倒是一惊。
“萧公子器宇轩昂,文武双全,日后必成大器。”
萧文脑袋里一团乱麻:这是在……夸他?真少见啊!
“大器?他不给我添麻烦我就谢天谢地,感恩戴德了,哪里指望他成什么大器?”
宁兰微微一笑:“萧伯伯,宁兰久闻萧伯伯喜欢山水墨画,特意从家中带来一幅,就当做见面礼,请萧伯伯一定收下。”
萧父果然眉开眼笑,连声道谢。
宁家出来的东西,绝对是上品。
萧文将宁兰送出府门,小心翼翼地问:“你今日这是……”
“见长辈啊,”宁兰云淡风轻,“怎么?你不想娶我?”
“娶你?”随后,萧文做大彻大悟状,“哦!你是不想让王延翰利用你,才想让我娶你的吧?”
“那又怎样?”宁兰逼近他,威胁着道,“你不想娶我?嗯?”
萧文艰难地点头。
宁兰转身,留下一句:“这就对了,我看好你哟!”,欢欢喜喜地走了,独留萧文一人在萧府门口。
他真的如此轻易便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了?
至于感情么……等她嫁过来再培养也不迟。
于是,门口的两位门房便见着这样一幅景象:大冷天的,他们的少爷在门口中邪般地傻笑了半晌。
回了宁家,宁兰本想着萧文会时常来兰华楼,谁知都过了近一个月了,他仍是未曾出现,宁兰不觉有些奇怪,派人一查,方才知晓:原来萧父不知从何处得来消息,说萧文近日离开是去了军营参军,萧父听得此言,气得嘴歪眼斜胡子颤颤,一怒之下,将萧文关在屋子里,逼着他每日温习八股文章,争取一举通过殿试。
宁兰听后,没说什么,只想着在他赶路那日去见见他便可。
转眼到了上路之日,萧文派人送信与宁兰,望她前来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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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文牵着马,神色黯淡:明明已经托人告知她,为何不见她来相送呢?难道她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
“公子,快走罢,咱们已耽误了小半个时辰了。”
萧文偏头,斜视身旁的阿酉,眼中暗含警告。
转头,使劲摇晃脑袋,似是要将凡尘杂事摇晃出去,上马,使劲一夹马腹,头也不回地走了。
宁府内————
君王薄唇轻启,明明面无表情,眼中却时不时流淌出一丝忿人的得意:“念。”
宁兰明白了,王延翰这是在拖延时间,不愿让她去送萧文。
小太监展开圣旨,宣读:“圣上有旨,宁家战功赫赫,人才辈出,保我大闽国泰安康,朕心甚慰,现特赐紫檀木龙头拐杖两柄,金镶玉如意两对,宫绸五十匹,南洋东珠二十斛,端砚十方,白玉观音一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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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桓,子桓……”,后头,陆生驾着马,紧忙喊着萧子桓。
萧子桓调转马头,下马看着陆生牵马走来。
“子桓,我本无需来此,但我想,有个东西,是否有必要给你瞧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萧子桓。
萧子桓将信打开,是一首诗:
兰华楼送别子桓
长歌婉言行,阙楼玉曲声。
道一声,此一别,不知何时再相聚。
愿兄长,自珍重,来日自有缘起时。
金鲤岂是池中物?盘龙搁浅也飞天。
待来日,金銮殿,蟒袍加身把家还。
高头大马乌纱帽,我自启窗俯首看。
宁宓安
那工工整整线条柔顺的字,可不就是宁兰的?
萧子桓紧握着信纸,陆生着实不忍再看纸上被他握出来的褶皱,劝慰道:“你若舍不得她,回去便是,只是你家族那边……”
“多谢你。”萧子桓紧闭着眼睛,不再多语,额上青筋暴起,一口银牙几乎咬碎,直直的,如同松柏般耸立在风中,半晌,翻身,上马,离去。
一个月后,兰华楼上,层层薄纱珠帘之后,宁兰静静躺在榻上,紧闭着眼睛,不知是不是睡着,窗户大开,浅蓝色裙摆垂向地面随风飘动,一只信鸽飞来,叫出了声,宁兰微微睁眼,将鸽子腿上绑着的信纸抽出,慢慢展开: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萧子桓
宁兰双手微微颤抖。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
“萧子桓啊,你可知我无数个日夜都在思念,思恋着你,你怎能够说出子宁不来这样的话呢?”
“你又没告诉我,我怎么知道啊?”
宁兰猛地回头,瞳孔倏地睁大:萧子桓!
宁兰静了片刻,将纸条紧握在手里,提着裙子,扑到他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萧文静静笑着,亦反抱住宁兰的腰身,“嗯?”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需要好几个月的么?”宁兰挣开,问道。
“我没看名次,考完了就赶紧回来了。”萧文依旧静静笑着,温润如玉气自华。
“胡闹!”宁兰眉头一皱,“那萧家人呢?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
宁兰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张开,良久,又闭上,垂头沉思着,萧文也不着急,就静静站在那儿,等着她。
“你还是回萧家吧,至少也得先告诉他们你回来了。”
“不,”萧文摇头,“我不会告诉他们,这件事,不该由我告诉他们。”
宁兰疑虑不解。
“宓安?”
“嗯?”
“我们隐居吧!”
“啊?”
“还要我说得再清楚一点儿?”
“……”
“我们私奔吧!”
“啊!”
————半月后,萧家————
“老爷,夫人,太太们……少爷中了……中了……”
“中了多少?”萧老爷笑呵呵地问。
“中了第三名。”
“好!子桓呢?”
“少爷他……不见了。”
“什么?”
“只留下这封书信。”
萧老爷展来一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逃之夭夭,其叶蓁蓁。
“萧子桓!”
萧府,乃至整个长乐,都回荡着萧老爷的这一声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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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啾——”
“看来,有人在思念着你啊!”
面对宁兰的调笑,萧文无可奈何地叹气,再叹气:他那个爹啊,一向是个急性子,此刻见到那张字条,只怕是在家中正气得跳脚吧?
“还是待到我爹将气消得差不多了再回去,这个时候回去认错……我还不想英年早逝。”
宁兰挽着萧子桓,望向湖面的波光粼粼,浅浅的笑着。
其实,她很庆幸,这一生能有一个人,让她心甘情愿离开宁家,隐居山林,让她不知不觉中动心,让她看到,原来这世上,真的有缘劫线这一说。
萧子桓亦很庆幸,大闽第一才女又如何?他腹有诗书气自华,温润如玉陌上人,以真心,换真心,换来一个独一无二的她,她为他守候相思,他便可为她放弃一切,包括前途,包括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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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月后,长乐再次轰动,宁萧两家结亲,成亲当日,十里红妆,一世华嫁,鞭炮声响彻长乐街头,萧家嫡长子萧文萧子桓要娶宁家二小姐宁兰宁宓安,门当户对,才子佳人,广传佳话。
萧文骑高头大马,身穿大红色锦袍,若九天谪仙,绝世而独立,停在宁府门口,红色头纱下,隐隐可见那绝世容颜,如此艳丽动人,身子曼妙绰约,服饰华丽。
男子俊俏,女子倾城,男子在马上将女子拉上马的那一刻,两人相视一笑,眉目中的柔情伤了多少才子佳人心,最后,两人坐于马上,一级绝尘而去,停在萧府门口,夫妻携手,跨过萧家大门,迎向满面春风的萧家老爷子和众位萧家人。
那女子同丈夫一道步入喜堂,拜了天地后,回房换了一件教为简洁的艳红色衣裳,回到大堂,说出一句话,从此大闽皆知,宁兰宁宓安英气逼人,不输男子。
“既是夫妻,便该携手共济,今日你们敬他的酒,我喝一半。”
据说,萧宁两家结亲那日,轰动全城,传为佳话,至今仍在流传。
兰华楼上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