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满肚子不合时宜,李琦被领到了大朝会,气哼哼的等在殿外。
大约半个时辰,才有内侍来宣,李琦大袖一摆,不卑不亢的进了殿,第一次到这赵宋的中枢,却为辩解那一纸契约,他实在是气的牙痒痒。
给赵顼见过礼,李琦目不斜视,独自站立在台下,左右两侧数排的横翅帽和朱紫色衬的一身皂白的他更显卓然不同。
“李都尉,开封府已判罚于你,为何拒不认可?”没等李琦看清赵顼身后的布置,就有人站出班指责道。
李琦侧脸看看对方,冲皇帝拱拱手,向指责之人道,“某翻遍宋律,未曾见不许签订保密契约之言。”
朝臣们看看毫无惧色的李琦,倒没什么反应,这条也是变法派提出的最大理由。
“罚金一万,试问天下间可有此等荒唐之约?根本是强词夺理!”对方讥笑道。
李琦不屑的撇了对方一眼道,“某不才,之前创制了金瓷数件,配方卖与三家,得银近三万两,列位朝臣可自去打问真伪。某便问一句,谁若偷去配方卖与一家,得银若何?若自己私制,数年积累又是何数,传与后代,子子孙孙偷取的钱财何止金一万?此乃偷窃金银万万,某只是罚钱,处罚何其轻也!”
朝堂上一阵低声议论,没想到李琦会拿金瓷说事,指责之人愣了愣,无奈退回原班。
“都尉,汝所言也算有理,老夫只问一桩,若那签约之人工期已到,却要买田置地,自立门户,都尉如何处理?”司马光走了出来,态度还算和蔼,站在雇工的立场上询问道。
“续约,增加工钱,收其家小入厂。”李琦无奈道。
两侧顿时哗然起来,首辅呼了声“肃静”,众人一时安静下来。
司马光脸色已变了,怒声道,“若雇工不肯,那时都尉是否还要逼迫?续完数年又数年,都尉要做何?牛、马尚有择主时,都尉视宋律为何物?!”
满堂的朱紫色望向李琦,龙椅上的赵顼脸色也变得难看,司马光失望的瞅了眼李琦,默不作声的退了回去。
几个御史跳出来,指上李琦就骂,直言李琦将雇工视作契奴,与那番夷何异,如此黑心驸马该当重重责罚,万人唾骂,恨不得让李琦一死以谢天下!
王安石站在左侧,目视了下李琦,无奈的示意下面的几位变法干将止步。
一个老家伙的口水都喷到脸上,李琦忍无可忍,冲着几位还在叫嚣之人吼道,“且住!有完没完?!”
大殿中突然静下来,朝堂诸位吃惊的望向李琦,驸马得了失心疯不成,敢冲着御史咆哮?
李琦擦擦脸上的口水,向脸色铁青的赵顼道,“官家,理不辩不明,这几位跳出来就是胡乱指责,毫无风度,还让不让臣讲话?”
赵顼气的指指李琦道,“朕让你说,你说,倒说说看有何歪理!”
李琦冲皇帝拱拱手,转向两侧大臣瞅了眼道,“臣敢问枢密院相公,这兵器打造,弓弩制作,为何不放开,若是辽、夏之人肯出银钱,不知这逃离工匠有何罪责?”
枢密院吕相公瞅了眼李琦,却不作声,文彦博叹了口气,要紧物事的制作都是单独的,这些工匠家小全部都在控制之下,此事却不能拿到朝堂上说。
看看枢密院不答,李琦也不介意,转向他人道,“某再问,这茶业、丝业,朝堂何不向周边放开,那良种、那技艺,尽可让人去藩国换钱。”
被李琦呵斥的御史恨声道,“都尉所问,尽乃国事,自有朝廷定例,何需汝操心,此番只问那契约一事!”
李琦哈哈大笑,指指满堂朱紫道,“国事不问,却揪住某家私事不放,列位臣工羞是不羞?司马学士方才提及数年后契约如何?某倒是诧异,数年后当如何,本该相公们给某个答复才是!”
李琦狠狠的一瞪,止住几位欲说话的御史,迅速接道,“某听闻亳州出轻纱,一州唯两家能织,相约世世代代为婚姻,何耶?”
李琦越说声越大,“技艺、配方,代代流传,可惜恐惧他人得其法,止步与家族小窑,三、五百人足矣。有那传儿不传女的,渐渐断绝。有那开拓创新的,被人剽窃,谁肯传承?谁肯创新?国朝鼓励工、商,却无保护技术的律法,那数十万人的大厂,如何产生?百万的交易,数十万的税源,诸位敢想么?长此以往,可还有技术留于后世?”
“某今日便问问,大宋律法如何约束,莫不是该相公们定下章程?莫不是该列位臣工定论之事?诸位不思国事,一个个尸禄素飡,拿出章程再来评说某之对错!”
李琦怒声质问,连带王大牛等相公一起骂进去,看看呆愣的群臣才缓下声向台上的赵顼拱手道,“臣无状,一向愚笨,官家勿怪。今日若再有臣工纠缠,臣便去他家,十倍、百倍,万两银钱不惜,倒要看看他如何护住秘密。”
赵顼指着李琦不知怎样评说,大殿上一时面面相觑。
其实宋人并非不知技艺的重要性,不说那兵器制备一向严禁传往番夷,就那茶、丝、瓷等,一样在暗暗控制。这可是赵宋来钱的大头,朝堂和商行大佬心照不宣的划下各种隐藏的约束,民间对各自绝技同样防范甚严,对那偷师学艺的更是人人喊打。私下里有些家也玩龌龊手段,谁又敢象李琦这样在朝堂之上明目张胆的叫嚷挖墙角的话。
事情被拖了个不清不楚,工地上,李琦看着渐渐显出雏形的建筑心里充满了成就感。那天在殿上他一时气极,半文不文的狂喷了一通,加上撒泼耍赖,弄的满殿朝臣不知所措。他可没明说挖什么秘密,厂、窑是技术,挖对方家里的阉膻事可就太下作。反正他也没想过步入朝堂,自己的形象半点不在意。
朝会被李琦搅了,他也没指望能定出专利法案。王安石站出班坦言李琦所言非错,国朝既无先法如何能定人之罪,自承参政有失,愿意领罚。随后富弼和文彦博也自承愿领责罚,本是批判李琦的朝会变成几位相公的不是,赵顼被弄的一个头两个大,事情没法定性,他一怒干脆用了家法,让内侍拖出去,在李琦的屁屁上抽了二十藤条做为不敬御史的惩罚。
当时李琦惨叫震天,其实完全做戏,有宫中三位妇人护着,哪个不长眼的内侍敢真使力狠打。就这样也把赵蓉心疼的不行,暗使高大官送了不少御制疗伤之药。
回到府上李琦躲了好几天,刚挨完打总不能立马活蹦乱跳的就跑工地。老夫人一把辛酸泪,直呼着“吾的儿啊”哭红了眼,还是李琦硬着头皮让对方看了只是几道红印,方哄的老夫人放下心来。
剧院一天天成型,图书馆已经先一步建好,紧接着就是装修了。李琦画了些巨大的牵拉式吊顶灯,又吩咐剧院外也全部打上块状水泥地,外墙用水泥勾勒成巨大的花岗石样,刷上白石灰,让王驸马看的一阵眼热,死磨硬缠的要求李琦照办。交友不慎啊!李琦又讹了对方两幅画,才算点了头。这段时间灯具的销售越来越火,水泥也开始逐渐有人问津,他手头的流水终于转起来。
粗、傻、笨重的两栋建筑慢慢显出峥嵘的样子,竟然有了厚重沧桑的感觉,不知不觉间,前来观望的越来越多,屏住气惊讶的望着两座建筑。老苏同志的字到了,“梨园春”三字写的实在太好,李琦赶紧吩咐人刻印在巨大的门墙上。
辛苦了这么久,李琦终于完成了一件心愿,望着眼前的剧院哈哈大笑。
部分建筑队分批撤回了窑厂,几个管事又一阵忙乱,李琦计算了下每日的进项,大笔一挥,命令庄上开始大建砖房,凡同意签那契约的,优先入住。四排两两相对的商铺地基都已打好,建成的几座天天被人盯着,问价的踏破门槛,他不急,硬是不吐口,他要等到价值最高时再卖。
“承宗,你那戏曲何时开演?”王诜凑过来道,顾惜惜等人已经在剧院里彩排了几回,他看过几次后立马喜欢上,比李琦还急不可耐。
“不急,还有一事需借助晋卿兄。”李琦瞅着对方直笑。
“还有何事?”王诜不解道。
“做画,请晋卿兄巧施丹青,我要刻印出来,向整个汴京城宣传。”
画画的事难不住王诜,他二话不说点了头。
第二日顾惜惜等人着好装,王诜还拉了两人来,黄庭坚和李公麟,一人岁数略大,后一人刚满二十,李琦不知这两人也是后世有名的书画家,要不然还得乐翻。
顾惜惜摆好剧中的造型,王诜和李公麟同时做画,李琦看了半天,感觉和自己所想有些不同,做为宣传海报,缺了些真实。
李琦闭目思索,拍了拍头忙走出去召唤木匠。